2008年1月1日 星期二

什麼是六經?

這篇是我嘔心瀝血之作阿~

花了兩三天,修改了好幾次,可以說是我學中醫四年以來的總心得吧!

會刊在這期的醫鼎上。



什麼是六經?

在討論什麼是六經之前,先來看看當代經方大師是怎麼看待六經的。



下表整理自劉渡舟《傷寒論通俗講話》、顧武軍《傷寒論求是鉤玄》、馮世綸張長恩《中國湯液經方》



表略



劉渡舟:劉渡舟先生大家應該都很熟,我們常用的傷寒論教材就是他所主編的。劉渡舟先生主張「六經即是經絡」,但在分別論述時,又強調:

太陽病是表證,卻又有膀胱腑證。

陽明病是手陽明大腸與足陽明胃經的裡熱證,卻又有用桂枝湯的陽明經證,又有用吳茱萸湯的陽明寒證。

少陽病是手少陽三焦經及足少陽膽經之證,又是半表半裡之證。

太陰病是足太陰脾虛寒證,卻又有用桂枝湯的太陰表證。

少陰病是手少陰心經與足少陰腎經的虛寒虛熱證。

厥陰病是寒熱錯雜之證。

我們可以發現幾點矛盾之處:

1.一劑桂枝湯,居然可用於太陽、陽明、少陰病。

2.說六經是經絡,又說太陽是表證,又說陽明是胃與大腸的疾病,又說少陽是半表半裡,又說太陰是脾虛,又說又說少陰是心腎,甚至厥陰病根本跟經絡無關。

3.陽明是胃與大腸,少陽是三焦與膽,少陰是心與腎;太陽卻只是膀胱,太陰只是脾,厥陰則與肝、心包無關。

綜合而論,劉渡舟先生對於六經病的看法有以下特點:

1.尊重傷寒論的原文:劉老對於條文前面冠以「太陽病」的方子,絕對說是太陽病,其他病亦然。陽明病及太陰病之下之所以會有用桂枝湯、麻黃湯的經證,是因為傷寒論云:「太陰病,脈浮者,可發汗,宜桂枝湯。」、「陽明病,脈遲、汗出多、微惡寒者,表未解也,可發汗,宜桂枝湯。」、「陽明病,脈浮、無汗而喘者,發汗則愈,宜麻黃湯。」要注意的是,太陽病有很多條文,並不屬於太陽病,而是太陽病誤治的變證,例如:「太陽病,重發汗而復下之,不大便五六日,舌上燥而渴,日晡所小有潮熱,從心下至少腹硬滿而痛不可近者,大陷胸湯主之。」這些條文雖然開頭就出現太陽病三個字,但是從文意上分析,很明顯後面所說的是太陽病誤治後的變證,而且這些方證從現今臨床實際上來說,大多不是經由太陽病誤治而來的,而可以直接出現。關於這些條文,劉老也沒有強解為太陽病,但為了尊重傷寒論原文,還是把這些方子放在太陽病篇解釋。有趣的是,被劉老歸為「太陽病腑證」的「蓄水證」及「蓄血證」,從原文文意上看,其實也只是太陽病誤治後的變證,理應與其他變證條文同等對待,卻因為「蓄水證」談的是小便不利,而小便不利從「內經」的理論來看是跟膀胱有關,剛好可以跟足太陽膀胱經扯上關係,而「蓄血證」則是因為條文中出現了「熱結膀胱」,因此,劉老便繼承方有執、喻嘉言等人的看法,將本屬太陽病變證的「蓄水證」及「蓄血證」也歸納進「太陽病」了(關於蓄水蓄血證的討論詳見附篇)。這點,正可以反應出劉老對六經病看法的第二個特點,如下。

2.以內經理論解傷寒論:劉老之所以說傷寒論之六經為經絡,是因為他認為張仲景之六經理論乃繼承《素問‧熱論》的經絡分病理論而來。另外,劉老的六經理論雖然有許多矛盾之處,但都利用內經的內容來為自己的理論找依據。例如劉老既說六經為經絡,又說太陽主表,關於這個矛盾的概念,劉老引用內經「巨陽者,諸陽之屬也,其脈連於風府,故為諸陽主氣也」來說明太陽主表。內經又說:「汗出而身熱者,風也……巨陽主氣,故先受邪,少陰與其為表裏也」其實內經的意思是:風邪常經由風府穴進入人體(可能是古人對於感冒後常常風府穴附近會痛的解釋),而足太陽膀胱經剛好經過風府穴,所以「為諸陽主氣」,至於「為諸陽主氣」又是什麼意思,其實內經裡也語焉不詳,我們也不該強做解釋,至少從語境(context)來看,「(太陽經)為諸陽主氣」就是「太陽經有經過風府穴」的另一種說法。正因為古人也搞不清楚「為諸陽主氣」是什麼意思,才會需要用「其脈連於風府」來加以解釋。至於「少陰與其(太陽)為表裡」,並不是說太陽主表,少陰主裡,只是說這兩條經絡相合而已,如內經說:「足太陽與少陰為表裏,少陽與厥陰為表裏,陽明與太陰為表裏,是為足陰陽也」。總之,「巨陽主氣」,根本不能說明「太陽主表」。另外,劉老也引用內經「大腸小腸,皆屬於胃,是足陽明也」,來說明仲景用足陽明胃來代表整個胃、小腸、大腸。事實上,內經的原文是「……復下三里三寸,為巨虛上廉,復下上廉三寸,為巨虛下廉也,大腸屬上,小腸屬下,足陽明胃脈也,大腸小腸,皆屬於胃。是足陽明也。」這段話的真正意思只是說「上巨虛下巨虛兩個穴道都在足陽明胃經上」而已,「是足陽明也」之前,應為句號,是整個段落(描述足陽明胃經的五輸穴)的總結,關於這點,詳細比照上下文其他經絡的語境即可知。另外,劉老亦試圖用唐代發明的運氣學說的「六氣理論」來解釋東漢的傷寒論,不過實用性並不大。至於劉老關於「太陽為開,陽明為闔,少陽為樞」的過度闡釋,已有多位學者提出中肯的意見,此不再贅述。

綜上所述,劉老的六經理論,基本遵從傷寒論原文,而產生的許多矛盾之處,分別援用內經加以註解。此論點的缺點在於矛盾處太多;優點則是尊重原文,架構清晰,若能勉強接受矛盾處,則其餘各家理論皆易入門。

陳亦人:陳亦人教授與劉渡舟教授有「南陳北劉」之稱。陳老認為六經即是臟腑經絡的病位,皆有寒熱虛實,但是陳老在實際論述時,又非六經皆論寒熱虛實。而其中陽明寒證與太陰寒證的區別意義,也語焉不詳。陳老的六經理論特點如下:

1.以現代中醫基礎理論為主:如陳老認為太陰病除了足太陰脾外,理應包含手太陰肺之病,可是手太陰肺之病,都在太陽篇。諸如此類,都是受後代中醫理論的影響。

2.思想不受原文侷限:如認為「太陰病,脈浮者,可發汗,宜桂枝湯。」、「陽明病,脈遲、汗出多、微惡寒者,表未解也,可發汗,宜桂枝湯。」、「陽明病,脈浮、無汗而喘者,發汗則愈,宜麻黃湯。」等條文皆是兼有太陽病,因此才用桂枝湯。認為「少陰病,咽中痛,半夏散及湯主之」並不是少陰病。

胡希恕:胡老的學術理論特點如下:

1.不以內經之理論強加於傷寒論:胡老認為傷寒論之學說屬於「經方家」,而不屬於黃帝內經為代表的「醫經家」,因此不用內經之理論強解傷寒論。關於傷寒論與黃帝內經學術理論體系不同這點,已經是現代著名醫學史家例如廖育群、山田慶兒等人的共識。胡老這點極是。

2.抓住仲景臨證思路之本意,不受原文所限,而認為六經即是八綱:胡老認為,太陽病少陰病皆為表證,而太陽為表陽證,少陰為表陰證;少陽病厥陰病皆為半表半裡證,少陽病為半表半裡陽證,厥陰病為半表半裡陰證;陽明病太陰病皆為裡證,陽明病為裡陽證,太陰病為裡陰證。臨床處方用藥,即是「先辨六經,再析八綱,後辨方證」。以上論述,抓住了仲景臨證的思路,臨床頗為實用,但卻犯了曲解傷寒論六經病概念的缺失。仲景臨床辨證十分重視「表證(外證)」、「虛實」、「寒熱」,因此用八綱來統領方證,是非常有意義的。不過事實上,既然胡老認為「六經等於八綱」,那麼「先辨六經,再析八綱」便無意義了,直接辨八綱即可,無須曲解六經為八綱。

三大名經方家的臨床實際

看完以上表格以及分析,大家可能會有個疑問:三大名老中醫的六經理論差異如此之大,許多同樣的方子,居然可以歸在不同的經病之下,但是三位老中醫的臨床實力卻都非常厲害,道理何在呢?

事實上,還有一個學術及臨床重點,是三位名老中醫所共同提倡的,那就是__辨方證。

劉渡舟先生提出了「方證相對論」,認為「方與證,乃是《傷寒論》的核心,也是打開大門的一把鑰匙」(劉渡舟醫學全集)。所以我想劉老這輩子應該從來也沒有發生過「先辨出一個病人是陽明病(還不知道他應該用什麼方),再辨出他是陽明經證,最後辨出他應該用麻黃湯」這種事情吧!一定是直接辨出病人屬麻黃湯證,就用麻黃湯。至於劉老書上的理論,只是要建立自己獨特的學術體系罷了。

陳亦人先生更是認為所謂太陽病、陽明病等六經病,只是病名,就像現在的糖尿病一樣,大家都知道,好的中醫主要並不是依靠你診斷出糖尿病就開方,而是要辯證論治。而六經根本就不是辨證,只是病名。陳老認為「重在辨寒熱虛實,不必過份拘於病名」、「掌握主要湯證,明確配伍意義,不拘何經,隨證化裁」、「方證辨證,不受六經限制」(傷寒論求是鉤玄)。

胡希恕先生更是受到日本漢方醫學的影響,臨床主要以辨方證為思路,認為「方證是辨證論治的尖端」、「執一法,不如守一方」(中醫臨床家胡希恕)。

所以說,假設今天一個病人,少腹硬滿、小便自利、發狂、脈微而沈,那麼三位老醫家腦中一定直接浮現抵當湯,就處方抵當湯了。但是接著在記錄醫案的時候,在敘述病人的症狀之後,劉渡舟先生會先寫他辨證為太陽病腑證蓄血證(見後附醫案一);陳亦人先生會先寫他辨證為陽明裡實證(傷寒論求是:太陽病篇的蓄血證,並不是太陽腑證,實際也是陽明裡實證);胡希恕先生則是會很誠實地直接寫他辨為抵當湯證(見後附醫案二),但是在寫其他中醫理論的書籍時,卻會為了強調其六經為八綱的理論,而強調抵當湯證是裡陽證的陽明病。

所以是這三位老中醫有心騙我們嗎?並不是。心理學家做過一個實驗:在一個房間中,垂吊兩條繩子,其間有一定的距離,使得人沒辦法同時抓取兩條繩子。而心理學家要人們進去,想出同時抓取兩條繩子的方法。其中一個方法是擺盪兩條繩子,而在兩條繩子同時擺盪靠近的時候,站在中間將兩條繩子抓住,而這個方法很難想到。於是心理學家會不經意的碰觸房間內窗簾的繩子,造成窗簾的繩子擺盪的效果,而大部分的人居然在這個時候就想到了擺盪繩子的方法。奇妙的是,當後來心理學家問那些人是怎麼想出這個辦法的時候,居然沒有人說是因為看到了心理學家觸碰到窗簾繩子而得到靈感,而是自己亂掰出一些理由。心理學家發現他們並不是刻意騙人,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做出決策的當下,腦中是怎麼想的(詳細的故事請看葛拉.威爾所著《決斷2秒間》)。所以老中醫真的不是在騙我們,而是人性如此,再加上為了建立自己的學術特色而為之。

徐靈胎、周學海與柯韵伯

徐靈胎與周學海,是我非常喜歡的清代醫家,因為他們的著述非常具有現代的科學思維。關於六經辨證,徐靈胎認為:

此書非仲景依經立方之書,乃就誤之書也……蓋因誤治之後,變證錯雜,必無循經現證之理,當時著書,亦不過隨證立方,本無一定之次序也。余始亦疑其有錯亂,乃探求三十年,而後悟其所以然之故,於是不類經而類方。蓋方之治病有定,而病之變遷無定,知其一定之治,隨其病之千變萬化,而應用不爽。此從流溯源之法,病無遁形矣!《傷寒論類方‧序言》

柯韵伯說:

仲景之方,因證而設,非因經而設,見此證便用此方,是仲景活法。

周學海則說:

傷寒,非奇病也。《傷寒論》,非奇書也。仲景據其所見,筆之于書,非既有此書,而天下之人依書而病也。其三陰三陽轉變之處,前人往往詞涉硬派,一似暗有鬼物,指使邪氣,如何傳法,並不得如何傳法。讀者須消去此等臆見,每讀一段,即設一病者于此,以揣其病機、治法,而后借証于書,不得專在文字上安排。……第三須將“傳”字看得活。非邪氣有腳,能自國中轉變,步伐正齊也。病証變見何象,即為邪傷何經。……蓋經脈部位,與夫形層表裡淺深之事,固不可不講,而究不可過執也,著力仍在氣化上。此書在唐以前,已非一本,其章節離合,本無深意,讀者只應各就本文思量,不必牽扯上下文,積久自能融會貫通。《讀醫隨筆》

「此書在唐以前,已非一本,其章節離合,本無深意」。周學海以一個清朝人,居然能提出如此有見地之見解,實在令人佩服。事實上,現代醫古文大師錢超塵,在其《張仲景生平暨《傷寒論》版本流傳考略》一文中指出:

《脈經》卷七至九,為《傷寒雜病論》最集中卷次,為王叔和第一次整理者。《傷寒論》主要存於卷七,以“可”與“不可”之治法排列之。

“可”與“不可”施治,是兩漢最通行的治病方法。在整個漢代,沒有以三陽三陰理論和方法辨證施治的,都是按照“可”與“不可”方式辨證施治。兩漢及三國皆無六經辨證之法。

(中略)

就今存史料觀之,兩漢決無三陰三陽文字之記錄,亦未見徵引者,則兩漢皆以“可”與“不可”之法施治,以三陰三陽辨證施治者,文獻無征。

《傷寒論》中之三陰三陽排列順序,系王叔和第二次整理。叔和于《脈經》卷七著錄《傷寒論》材料甚多《,脈經》卷七凡24節,其中1~17節為“可”與“不可”。

民國初年楊紹伊撰《伊尹湯液經》,以豐富證據與嚴密邏輯論證《傷寒論》原始結構系按照“可”與“不可”排列。王叔和在《脈經》卷七裏,按照“可”與“不可”結構載錄仲景書“:其初撰之《傷寒論》載在《脈經》卷七。”這是第一次編次。王叔和又進行了第二次編次。這次編次的原則是“,于諸可不可門中,取其以太陽病三字冠首者,舉而悉次為太陽病;以陽明病三字冠首者,舉而悉次為陽明篇;以少陰病三字冠首者,舉而悉次為少陰篇。唯余不止是三陽三陰之五十八條,猶留守于諸可不可篇內,未次入三陽三陰篇中。

王肯堂《傷寒證治準繩•凡例》云“:王叔和編次張仲景《傷寒論》,立三陽三陰篇。其立三陽篇之例,凡仲景曰太陽病者,入太陽篇;曰陽明病者,入陽明篇;曰少陽病者,入少陽篇。其立三陰篇亦依三陽之例,各如太陰、少陰、厥陰之名,入其篇也。其或仲景不稱三陽三陰之名,但曰傷寒某病用某方主之而難分其篇者,則病屬陽證發熱、結胸痞氣蓄血衄血之類,皆混入太陽篇。病屬陰證厥逆下利,嘔吐之類,皆混入厥陰篇。唯燥屎及屎硬不大便、大便難等證,雖不稱名,獨入陽明篇者,由此證類屬陽明胃實,非太陽厥陰可入,故獨入陽明也。所以然者,由太陽為三陽之首,凡陽明、少陽之病,皆由太陽傳來,故諸陽證不稱名者,皆入其篇。厥陰為三陰之尾,凡太陰少陰之病,皆至厥陰傳極,故諸陰證不稱名者,皆入其篇。”

章太炎《章太炎醫論•論傷寒論原本及注家優劣》一文說,三陰三陽乃叔和編次,但由於過分拘泥《素問•熱論》一日傳一經之說,而將《傷寒論》六經含義弄得十分混亂。《河南中醫雜誌2005.2;頁2.3》

另外,六經病在古代究竟佔有什麼樣的地位,各位可以看看隋朝的《諸病源候論》,只要看目錄就夠了。

六經病命名依據

我們已經知道了「六經命病名法」根本不是傷寒論的治病重點,但是,傷寒論確實出現了非常多的太陽病、陽明病……等病名,而其命名依據又何在呢?我們先從歷史背景來瞭解。以下簡述六經病的歷史由來,其中關於經絡的歷史演變,主要參考黃龍祥所著《中國針灸學術史大綱》。

從手足脈口是動病到經脈名稱

古人先是發現了足踝上下脈診部位的變動與人體某些特定症狀的關係,接著發現了手踝部。這些脈診部位有些大概相當於今之十二原穴(但並不是同時發現這十二個部位),古人直接在其上施灸或施針以治療。

而對於這些脈診部位之所以能夠反映出特定症狀,古人於是創立了「經脈理論」來解釋(也有用十二消息卦來解釋的,見於《素問‧脈解》)。而這些脈診部位與其經脈是怎麼命名的呢?一開始是利用其經過的部位來命名,例如「肩脈」、「耳脈」、「齒脈」等是之後手三陽脈的來源。後來古人依照「天人相應」、「天六地五」的原則,設定人體有三手三足共六條陽經(行於外側),二手三足共五條陰經(行於內側),所以足經共有三陰三陽六條。但是就當時的陰陽學說,陰陽只可再分為太陰、少陰、太陽、少陽等四象,不足以命名六條足經,故特將行於身體前側的經脈命名為「陽明」。所謂「陽明」,就是「前方」的意思,這是從易經的「離」卦來的。離掛為兩個火,對應到南方(前方)。所以內經才說陽明是「兩火並合」。而火又屬陽,故「兩火並合」又可以說成「兩陽合於前」或「兩陽合明」(說卦傳認為離為明)。又將行經陰莖的經脈命名為「厥陰」。要注意的是,內經時代的人基本已經不清楚「陽明是代表前方的意思」、「厥陰是跟陰莖有關的意思」,所以對於厥陰的解釋,只能用跟陽明的解釋對比的方法,作出語焉不詳的「兩陰交盡」的解釋了。而手的陽經如上所述是按經過的部位命名,只有陰經才剛好利用陰陽四分法,分為太陰少陰兩陰經(《陰陽十一脈》)。之後,手部的三陽經也比照足經用三陰三陽的方式來命名了(《足臂十一脈》)。就因為三陰三陽命名法是先用在足經,後推演到手經,故古人習慣若直稱太陽、陽明、少陽、太陰等脈,皆表足經,若欲表手經,則定會加上「手」字於前。所以,後來傷寒論的六經指的絕對只是足六經,而不包括手六經,這跟什麼「傷寒傳足不傳手」一點關係也沒有,只不過是古人的語言習慣而已。

此十一脈時期,三陰三陽脈除了表示經脈以外,也表示原始發現的脈診以及治療部位,所以馬王堆醫書所謂的「灸太陰脈」,概念相似於「灸足太陰脈的原穴」,並不能就此「灸太陰脈」而推論古人是先發現經脈,才在脈上找穴位的。

三陰三陽代表六個方位,以及其上的六條經絡

後來經脈學說又為了另外的「天人相應」原則(極可能是為了與一年有十二個月相應),而湊足十二經脈,所增加的一條手部陰經是先叫做手心主經,最後才比照足經的命名方式,改成手厥陰經,因為這時人們已經不知道厥陰的本義了。這時的人,認為三陰三陽就代表人體的六個方位,以及其上的六條經絡,故周學海說:

人身三陰三陽之名,因部位之分列而定名,非由氣血之殊性以取義也。《素問》之敘陰陽離合也,曰︰「聖人南面而立,前曰廣明,后曰太沖。太沖之地,名曰少陰;少陰之上,名曰太陽;中身而上,名曰廣明;廣明之下,名曰太陰;太陰之前,名曰陽明;厥陰之表,名曰少陽;太陰之后,名曰少陰;少陰之前,名曰厥陰。」由此觀之,三陰三陽以人身之部位而定名也,不昭昭乎?部位既定,由是經絡血氣之行于太陽之部者,命曰太陽經;行于少陽、陽明之部者,命曰少陽、陽明經;行于三陰之部者,命曰太陰、少陰、厥陰經。《讀醫隨筆》

這事實上與三陰三陽的本義差異不大,只不過不知道陽明、厥陰之意罷了。

關於六經的其他論述

內經之中,還有其他關於六經的論述。例如六經氣血的多少,這事實上是古人直接觀察經脈血氣的多少,「多血」可能是在其經脈上看到很大或很多血管的意思,「多氣」則是其脈跳動劇烈的意思。另外,內經說「心者……為陽中之太陽。……肺者……為陽中之少陰(本作太陰,誤)。……腎者……為陰中之太陰(本作少陰,誤)。……肝者……此為陽中之少陽」。這是陰陽四分法的應用,跟三陰三陽無關,但自古即有人搞錯,故將肺誤為太陰,將腎誤為少陰,實是受三陰三陽六經脈的誤導。

三陰三陽分六病

接下來是重點所在。根據上面所述,三陰三陽等脈一開始是代表手腕踝關節處的脈診以及治療部位,後來古人建立了這些脈診部位及其病變位置的聯屬經絡關係,這些經脈也跟其脈診部位同名。而各脈診部位所反應的病變,就是該經脈的「是動病」,是動就是脈診部位脈像有變動的意思。所以是動病是個具有臨床價值的具體概念,代表「疾病__脈診__治療」的對應關係。後來古人又將人體各經絡所經過部位的病變,也歸納在一起,即該經之「所產病」或「所生病」,也就是說,所生病的產生,是經由古人的思維建立起來的,而不是經由臨床實踐,當然,這並不是否定歸納所生病的臨床意義,所生病歸納在一起是否具有臨床意義,還需要臨床證實,這不在討論範圍之內。值得注意的是,後來古人也同樣弄不懂是動病所生病的原始,加上古書原文與註解的混雜,導致《靈樞‧經脈》所載的是動病與所生病,含意不明。

重點是,歸納所生病的行為,開啟了古人以經絡循行部位歸納病症,而為六經病的行動,《素問‧熱論》就是最好的例子:

傷寒一日,巨陽受之,故頭項痛腰脊強。二日陽明受之,陽明主肉,其脈俠鼻絡於目,故身熱目痛而鼻乾,不得臥也。三日,少陽受之,少陽主骨(原作膽,誤),其脈循脅絡於耳,故胸脅痛而耳聾。三陽經絡皆受其病,而未入於藏者,故可汗而已。四日,太陰受之,太陰脈布胃中絡於嗌,故腹滿而嗌乾。五日,少陰受之,少陰脈貫腎絡於肺,繫舌本,故口燥舌乾而渴。六日,厥陰受之,厥陰脈循陰器而絡於肝,故煩滿而囊縮。……其未滿三日者,可汗而已;其滿三日者,可泄而已。

這裡很明顯是利用經絡的循行來分類六類病症。要注意的是,雖然說是用經絡的循行部位來分類病症,但是三陽經所主的病症都是體表的病症,三陰經則是在裡的病症。這純粹是古人受到陰陽學說意識型態的影響之下,認為「表屬陽」、「裡屬陰」,而主觀地將在表的症狀歸類到足三陽經,將在裡的症狀歸類到足三陰經罷了。從中我們可以體悟出一個學中醫的要領:「應該客觀地瞭解古人的主觀意識,而不該主觀地認為古人的論述都是客觀的」。在我剛學中醫的時候,常常問的是「為什麼會這樣?」越到後來,我更常問的是「為什麼古人會這樣想、這樣講?」,這點心得,給各位作參考。

那麼,為什麼只有足六經的病症,而沒有手六經的病症呢?關於這點,張景岳在其晚年著作《質疑錄》中說得很好:

傷寒傳變,止言足經,不言手經,原本《內經》熱病論中六節之文也。自草窗劉氏不明其理,創論傷寒只傳足經,不傳手經,誕妄欺人,莫此為甚。人之金、火兩臟,不過以五行為分屬,豈有真金、真火,故不能傷乎?至陶節庵易之以傷足不傷手。夫既不傷手,何手六經之見症,亦變見于傷寒症中也?再觀本經云:三陰三陽、五臟六腑皆受病,則手經亦在其中矣。故仲景有心、肝、肺、脾、腎五臟之絕症。顧本經不言手經者,以傷寒表邪也,欲求外症,但當察于周身,而周身上下脈絡,惟足六經盡之,手經無能遍也。且手經所至,足經無不至者,故但言足經,而手經即在其中。此本經止言足者,為察周身之表証也。疑義至今,皆惑于劉氏之妄言耳﹗況人身臟腑在內,經絡在外,故臟腑為裡,經絡為表。在表者手足各有六經,是為十二經脈。以十二經脈分陰陽,則六陽屬腑為表,六陰屬臟為裡。以十二經脈分手足,則足經之脈長而遠,自上及下,遍絡四體,故可按之以察周身之病;手經之脈短而近,皆出入于足經之間,故凡診傷寒者,但言足經,不言手經也。

可知,《素問‧熱論》之所以只言足六經之病,是因為只要足三陽經就足以分類全身體表的症狀了!當然無可避免地忽視了兩手的體表證狀,而這點缺憾,仲景利用太陰病來彌補,下文詳述。

另外關於《素問‧熱論》裡的治法「其未滿三日者(三陽病),可汗而已;其滿三日者(三陰病),可泄而已」,又該如何看待呢?如前所述,《黃帝內經》屬於醫經家,著重在醫學理論的闡述以及針灸的治療,而藥物的療法只有所謂的「內經十三方」,臨床有效無效還屬未知。其所稱之「可汗而已」,也很有可能是用傷寒論中所謂「燙、熨」的方法達成。臨床上來看,《素問‧熱論》中的病症,也大多不是單純汗下兩法可治,甚至可以這麼說:傷寒論中太陽篇所論述的許多「誤汗」、「誤下」之例,極可能是古人盲目依從《素問‧熱論》一類的治法所導致。

上述《素問‧熱論》與《傷寒論》六經的關係,自古以來,就紛爭不斷。一派(例如劉渡舟)認為《傷寒論》六經本於《素問‧熱論》,卻對兩者差異之處解釋不明,甚至視而不見;一派(例如胡希恕)認為《傷寒論》六經與《素問‧熱論》無關,卻又說不清楚跟誰有關。關於《素問‧熱論》與《傷寒論》的關係,請看後文討論。

傷寒論的六經病

傷寒論的六經病命名方式,正是從當時「以經絡循行部位分類病證」的背景而來。

太陽病

太陽之為病,脈浮、頭項強痛而惡寒。

此條,因為病人頭項強痛的病位,正為足太陽經所過,而命之為太陽病。或問:「脈浮、惡寒」跟太陽經脈有什麼關係呢?答曰:當然沒關係。正如前述周學海所說「仲景據其所見,筆之于書,非既有此書,而天下之人依書而病也。」此條仲景並不是在為太陽病下定義,而是他常見到「脈浮、頭項強痛而惡寒」的病人,故著眼於「頭項強痛」,依據當時的命名原則,而命之為太陽病罷了。又因為此「表寒證」病人相當常見,或是相當重要,故仲景以之為後世所謂「太陽病提綱」。

陽明病

陽明之為病,胃家實是也。

此條,仲景並不依從《素問‧熱論》中「三陽皆為表證、三陽劃分體表證狀」的概念。這點正是仲景厲害的地方。為什麼?正如前所述,《內經》等醫經家著重於理論的闡發以及針灸的治療,所以《素問‧熱論》中的分病方式,不切合仲景以湯液治病的臨床實際。仲景以麻桂治表證,已於太陽病篇詳述,故在寫這條陽明病提綱時,並不取體表陽明經的病證,而轉而取更常見,或更重要的體內足陽明胃腑「胃家實」病變,這點正是仲景偉大的發明。而此正可以解釋為何仲景會說「胃中有燥屎」。因為足六經並不包括古人認為裡面有大便的「大腸」;退而求其次,也不包括古人認為主小便的「小腸」;退而求其次,只好勉強以同為消化道而主受納的「胃」,來代替「大腸」的概念了,但是畢竟還是怪怪的,所以才會說「胃家」,但有時候又忘記寫「家」。

有了以上概念,我們便可以理解下面的條文了:

陽明病,脈遲、汗出多、微惡寒者,表未解也,可發汗,宜桂枝湯。

陽明病,脈浮、無汗而喘者,發汗則愈,宜麻黃湯。

為何陽明病可用桂枝湯、麻黃湯?事實上,這裡的陽明病,並不是著眼於「胃家實」而命的名,而是仲景(或其後補充傷寒論的作者)看到了表寒證的病人,或者更精確點的說,看到了桂枝湯證、麻黃湯證的病人,其頭痛的部位,不在太陽經,而在陽明經,故命之為陽明病,照樣用麻桂治之。

少陽病

少陽之為病,口苦、咽乾、目眩也。

此條著眼於「口苦」命名。口苦,「乃膽病病候(見《靈樞‧邪氣臟腑病形》、《四時氣》),(靈樞經脈篇)補於足少陽「是動」病中,欠妥;補於其「所生病」下,可也」(中國針灸學術史大綱;頁513)。總之仲景或見當時醫籍所載膽病「口苦」之證(較有可能),或見足少陽經是動病「口苦」之證,而命之為「少陽病」。此條是否為小柴胡湯證,尚待討論。

少陽中風,兩耳無所聞。目赤、胸中滿而煩者,不可吐下,吐下則悸而驚。

本太陽病不解,轉入少陽者,脅下硬滿,乾嘔不能食,往來寒熱,尚未吐下,脈沈緊者,與小柴胡湯。

此兩條皆從《素問‧熱論》「其脈循脅絡於耳,故胸脅痛而耳聾」,而命之為少陽病。

傷寒,脈弦細、頭痛發熱者,屬少陽。少陽不可發汗,發汗則譫語。此屬胃,胃和則愈;胃不和,煩而悸。

此條何以為少陽?意向不明。是否因「脈弦細」不屬太陽陽明,只得屬少陽?「少陽不可發汗」,乃此人無惡寒但發熱,不屬麻桂證,當然不可發汗,於此之外,別無深意,餘說皆謬。此條似不屬小柴胡湯證。

太陰病

太陰之為病,腹滿而吐,食不下,自利益甚,時腹自痛。若下之,必胸下結硬。

此條仲景著眼於「腹滿」,依循《素問‧熱論》「太陰脈布胃中絡於嗌,故腹滿而嗌乾」,而命之為太陰病,又因此條之證常見或重要,而為太陰病提綱,太陰病題綱並無總括所有太陰病之意,餘經亦同。李心機在《傷寒論通釋》中說得好:「什麼是綱?綱就是繫網的大繩,綱一舉而萬目悉張,由此看來,舉綱或提綱,就是持其最重要的地方,因此,提綱就是列舉大要,重點在『要』字上,提綱本無概括之意。」

太陰病,脈浮者,可發汗,宜桂枝湯。

此條同上陽明病之論述,此病人有桂枝湯證,當然可用桂枝湯。至於為何命之為太陰病?可參看下條:

太陰中風,四肢煩疼,陽微陰濇而長者,為欲愈。

此條可見仲景著眼於四肢煩疼,而命之為太陰病,應源於《靈樞》「脾氣虛則四肢不用」。

少陰病

少陰病,咽中傷、生瘡、不能語言、聲不出者,苦酒湯主之。

少陰病,咽中痛,半夏散及湯主之。

此兩條著眼於「咽痛」,而命之為少陰病,可見下引之《靈樞‧經脈》。

少陰之為病,脈微細,但欲寐也。

此條何以為少陰病?可參見下條:

少陰病,欲吐不吐,心煩但欲寐,五六日自利而渴者,屬少陰也。虛故引水自救:若小便色白者,少陰病形悉具;小便白者,以下焦虛有寒,不能制水,故令色白也。

《靈樞‧經脈》:「腎足少陰之脈……是主腎所生病者,口熱,舌乾,咽腫,上氣,嗌乾及痛,煩心……嗜臥」。「煩心……嗜臥…此類病症與經脈行處不合,且沒有『所生病』的特徵,經考察與《陰陽十一脈》『是動』病相近」(中國針灸學術史大綱;頁535)。可見仲景著眼於,「心煩但欲寐」,而命之為少陰病。而此「脈微細,但欲寐」之陽虛證,十分常見或重要。故仲景以之為提綱,並且喧賓奪主,導致少陰病多是討論陽虛之證,而非咽痛證。

少陰病,得之二三日,口燥咽乾者,急下之,宜大承氣湯。

少陰病,自利清水,色純青,心下必痛,口乾燥者,可下之,宜大承氣湯。

此兩條著眼於口燥咽乾,本於《素問‧熱論》「少陰脈貫腎絡於肺,繫舌本,故口燥舌乾而渴。」,而命之為少陰病。

少陰病,六七日,腹脹、不大便者,急下之,宜大承氣湯。

此條或許並不是少陰病,而是始為少陰病(咽痛之少陰病或口燥咽乾之少陰病),六七日後轉為大承氣湯證,可命為陽明病,若有口燥咽乾之證,亦可命之為少陰病。

上三條毫無疑問皆為大承氣湯證,故應不屬陽虛脈微細但欲寐之少陰病。

厥陰病

厥陰之為病,消渴,氣上撞心,心中疼熱,饑而不欲食,食則吐蛔,下之利不止。

厥陰中風,脈微浮為欲愈,不浮為未愈。

厥陰病欲解時,從丑至卯上。

厥陰病,渴欲飲水者,少少與之愈。

厥陰病事實上只有此四條,而且非常可能只有提綱這條是張仲景所寫的(可參康平本傷寒論)。至於其後句首無冠之以「厥陰病」的條文,乃討論「厥利嘔噦」的附篇,本非厥陰病篇,更非厥陰病。

真正具有厥陰病命名線索的,只有第一第四條。此兩條何以命之為厥陰病?馬王堆醫書《足臂十一脈》:「足厥陰脈……其病……嗜飲」,《陰陽十一脈》:「厥陰脈……是動則病……甚則嗌乾」,《靈樞‧經脈》:「肝足厥陰之脈……是動則……甚則嗌乾」,傷寒論作者著眼於「口渴」,而命之為厥陰病。不過此命名著眼點與大承氣湯證之少陰病重複,可能此病人是當時所常見的蛔蟲病,非常重要,因此以之為厥陰病提綱,以湊足六經之數。另外,根據康平本傷寒論,厥陰病提綱中「消渴」兩字為註解文,似非仲景原文,另外第四條也疑為後人所補,故以上論點有待更多證據支持。

總結

如前所述,劉渡舟先生的六經理論,矛盾之處頗多,但是其理論卻又是忠實遵從《傷寒論》原文而來的,為何會如此呢?難道傷寒論本身即如此矛盾嗎?關鍵就在於,《傷寒論》的六經,並不是理論,而是病名,有矛盾是應該的,甚至從命名的角度討論起來,並不能說是矛盾;而後人卻將病名強作理論,會產生矛盾,也是理所當然,這也是為什麼後世的「六經辨證」理論矛盾較少,學習了之後卻解釋不通《傷寒論》原文的原因。正如語言學及數學家Keith Devlin在其《笛卡兒,拜拜(Goodbye. Descartes)》一書中所說:

青少年的吸煙問題是人類行為中看似違背邏輯的一個常見例子。已知吸煙嚴重危害健康,而維持健康顯然符合邏輯。在這些前提下,不吸煙顯然是合邏輯的。但是,青少年的吸煙人口反而有增無減,我們能說這些年輕人的行為都不合邏輯嗎?恐怕未必。對年輕人而言,能被同儕認同、能表現成熟而『酷』的形象、能做點讓老師、父母皺眉或者禁止的事,都很重要。從這些立場來看,抽煙就是絕對合邏輯的行為。其實關鍵在於所謂『合邏輯的行為』並不是一個絕對的觀念,而是相對的,端看行為者心中所欲達成的目標而定。因此,青少年心目中的邏輯行為,在醫生眼中看來便很有可能是不合邏輯的。

綜上所述,可以給六經病來個這樣的比喻:很多人都有養小狗,很多人都會把白色的狗叫做小白,黑色的狗叫做小黑。也有很多人有養貓,但是貓通常不會叫做小黑小白,假設最常叫作小花好了。這樣子命名的結果,一定大部分叫做小黑的都是黑色狗,但是也不能保證有人不會把不是黑色的狗或是黑色的貓叫做小黑,但是小黑絕對有大部分都是黑色的狗。其他的名字依此類推。今天有一隻動物生病了,去給獸醫看,獸醫一定不會管這隻動物叫做什麼,直接看他是貓還是狗,就可以決定他是貓是狗了,接著看他得了什麼病,來決定治療方法。

六經病就像是小黑小白小花等等名字,叫做小黑的一定大部分都是黑色的狗,但是也不能掛保證一定是。總之獸醫不會用動物的名字來決定治法,而是依照動物的種類以及疾病來決定。(傷寒論裡面)陽明病病一定大部分都是裡實熱證,但是也不能夠掛保證都是裡實熱證。總之,中醫基本上不會用病名來決定治法,而是依照病人實際上所有的症狀來綜合分析。而之所以叫作小黑的動物一定大部分都是黑色的狗,只是因為人們習慣將黑色的狗命名為小黑罷了,若是將「叫做小黑的動物就是黑狗」當作一個學術理論,必然會發現某些黑色的狗不叫小黑,也必然會發現某些小黑不是黑色的狗,而產生矛盾。

以上是從六經的起源,用歷史、語言的科學,來探討六經的含意。我們可以用著名物理學家歐本海默(Julius Robert Oppenheimer, 1904-67)在《科學知識的傳播與理解》(Communication and Comprehension of Scientific Knowledge, Science)一文中所說的話,作為總結:

當我們面對新問題時,總是背負著舊觀念和舊詞彙的包袱,這不只包括日常生活中少不了的語彙,也包括長年以來證明有用的觀念……我們深愛這些老舊的詞彙、老舊的圖像、老舊的比喻,我們繼續把他們用在比較陌生的、比較不好辨認的事物上。

「中醫科學化」人人會喊,知道科學真正含意的卻少之又少。正如Keith Devlin在其《笛卡兒,拜拜(Goodbye. Descartes)》一書中所說:

當代學者經常將科學分為兩個陣營:硬科學(hard science),諸如數學、物理學、化學和生物學等,以及軟科學(Soft science),諸如經濟學、社會學、新理學和人類學等。這種分類方式並不穩當;兩類科學的界線原本就不清楚,再加上近來數學方法大量運用於所謂的軟科學之中,更使得原本不清楚的區隔變得愈加模糊。

……

語言本身並不自備意義,也就是說,意義並不是語言的內在(intrinsic)性質。字彙或句子會有意義,是因為他們對意義有所指涉。

直到近幾年,人們才對於飛機如何飛上天,有了比較合理的科學假設(高中課本寫的是錯的),但自從一百多年前飛機發明以來,航空科學卻能在不知道飛機飛上天的「科學機轉」之下,一日千里地飛速發展。而中醫學正如同航空醫學這門應用科學,幾千年以來為人們的健康帶來了莫大的貢獻。中醫這門應用科學,亟需人們利用科學的態度,發揚光大。針灸史專家黃龍祥說:「史學研究貴在『以古人之心為心』,而史學研究的難點也在於此」而本文試圖利用歷史學、語言學等科學的角度,來探討中醫的課題,希望能拋磚引玉。片面之見,錯誤難免,敬請大家指教。

附篇一:太陽病蓄水證蓄血證的討論

太陽病篇有許多條文,雖然前面出現太陽病三個字,但其實並不是太陽病,而是本為太陽病,至於其他身在太陽病篇卻沒有冠以太陽病的,就更不是太陽病了。例如:

太陽病,重發汗而復下之,(表證太陽病結束)不大便五六日,舌上燥而渴,日晡所小有潮熱,從心下至少腹硬滿而痛不可近者,大陷胸湯主之。

太陽中風,下利、嘔逆,表解者(表證太陽病結束),乃可攻之,其人漐漐汗出,發作有時,頭痛、心下痞硬滿、引脅下痛、乾嘔、短氣、汗出不惡寒者,此表解裏未和也,十棗湯主之。

諸如此類的條文,討論的都是太陽病的變證,且常是經過誤治,但實際臨床上既不一定要經過誤治,也不一定要先得太陽病,才可得到這些太陽病變證。

接著來看後世所謂太陽病蓄水證蓄血證的條文:

太陽病,發汗後(表證太陽病結束),大汗出、胃中乾、煩躁不得眠,欲得飲水者;少少與飲之,令胃氣和則愈。若脈浮(脈浮不一定是表證太陽病)、小便不利、微熱、消渴者,五苓散主之。(其餘五苓散條文皆無冠以太陽病,甚至有冠以霍亂病的)

太陽病不解,熱結膀胱,其人如狂,血自下,下者愈。其外不解者,尚未可攻,當先解其外;外解已(表證太陽病結束),但少腹急結者,乃可攻之,宜桃核承氣湯。

太陽病,六七日表證仍在(然後表證太陽病不在了,否則當先解表),脈微而沈,反不結胸,其人發狂者,以熱在下焦,少腹當鞭滿,小便自利者,下血乃愈。所以然者,以太陽隨經,淤熱在裏故也。抵當湯主之。

以上三條,都像其他太陽病變證的條文一樣,並不是太陽病。但後人卻著眼於桃核承氣湯條文中出現「膀胱」兩個字,將之歸為太陽病膀胱蓄血證;甚至五苓散的條文並無出現「膀胱」兩字,也因為膀胱貯小便,五苓散主小便不利,而將之歸為太陽病膀胱蓄水證,實在不妥。事實上,傷寒論總共出現「膀胱」三次,只有一次是出現在太陽病,而其代表的只是人體的部位,並不是指臟腑功能:

太陽病不解,熱結膀胱,其人如狂,血自下,下者愈。其外不解者,尚未可攻,當先解其外;外解已,但少腹急結者,乃可攻之,宜桃核承氣湯。

少陰病,八九日,一身手足盡熱者,以熱在膀胱,必便血也。

病者手足厥冷,言我不結胸,小腹滿,按之痛者,此冷結在膀胱關元也。

事實上,傷寒論的重點在於方證的辨別,並沒有臟腑生理病理概念,偶而出現臟腑名稱也只是代表病位(如膀胱、心下)或症狀(如心悸),以方便鑑別而已。另外金匱要略中還有少許出現臟腑的條文,也多無出方,很少臨床的價值,其實那些臟腑的條文,也跟六經病一樣,只是病名,而不是現代中醫的藏象生理病理理論,讀者有興趣可以用本文的方法去分析古代的臟腑概念。甚至,從文氣上來看,那些臟腑的條文很可能不是張仲景所寫的。

太陽病,六七日表證仍在,脈微而沈,反不結胸,其人發狂者,以熱在下焦,少腹當鞭滿,小便自利者,下血乃愈。所以然者,以太陽隨經,淤熱在裏故也。抵當湯主之。

關於這些條文的內涵,其實是仲景在對小腹痛滿硬急結這個症狀作鑑別比較,若是小腹痛滿硬急結又:

一、小便不利→(某排尿機構出問題)→五苓散

二、小便利→(某排尿機構沒問題)→熱在小腹:1.便血(表述為熱在膀胱)→桃核承氣湯

2.便血+發狂(表述為熱在下焦)→抵當湯

附案一,劉渡舟醫案,《劉渡舟醫學全集》,頁322:

王某某,女,19歲。患精神分裂症,住某精神病醫院,治療一年,病癒出院。回家後,精神正常,能料理家務,鄰居及親朋都認為他的病已愈。出院三個月,發現月事不至,少腹脹痛,心神煩躁,其母亦未介意,又延遲兩個月,則舊病復發,開始罵人甚兇,繼之則毆打父母,兩目發直,脈沈遲有力,舌質紫暗,辨為蓄血發狂,投以抵當湯,兩劑而月事來潮,下瘀塊甚多,病症隨之而愈。

附案二,胡希恕醫案,《胡希恕經方理論與實踐》,頁141:

李某,男性,17歲。在頤和園游泳時發現下腿有紫癜點點,繼之腹疼、腹瀉、紫斑延及遍身,入道濟醫院,與止血針、止疼針,人漸消瘦,以至骨瘦如柴,但仍殘存紫斑,大便乾結,與蓖麻油,下大量血便,而腹痛止,人亦漸胖。出院後半年紫癜又復發,又入道濟醫院,再用蓖麻油則毫無效,無奈接回家拖延時日,後請胡老診治,查身有紫斑,少腹疼、便乾、煩躁、苔黃舌紫、脈沈弦,認為是瘀血阻絡,證屬抵當湯合大柴湖湯證:

水蛭6克 芒蟲6克 桃仁6克 大黃10克 柴胡12克 生薑10克 半夏12克 枳殼10克 白芍10克 黃芩10克 大棗4枚

結果:上藥服一劑,瀉下大便及黑血數升,腹疼止,紫斑隨之好轉,身體健康,追訪10年未見復發。

1 則留言:

  1. 不小心逛進你的部落格

    發現都是中醫同好

    很用心哦



    恰巧我的部落格也是中醫藥的

    有空歡迎來坐坐



    http://tw.myblog.yahoo.com/1900-1900

    回覆刪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