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9月23日 星期五

醫生與恐怖箱

各位讀者一定有回到家門口的時候,手伸進口袋或包包裡找鑰匙的經驗。



大部分人的鑰匙都是好幾支一大串,最厲害的是,我們居然連看都不用看,摸個幾秒鐘就能在眾多相似的鑰匙之中,找出自己家門的鑰匙。





各位應該也看過綜藝節目裡「恐怖箱」的橋段。



藝人手伸進恐怖箱中,戰戰兢兢的胡亂摸一通,試圖猜出裡面的東西是什麼。



雖然恐怖箱裡面大部分擺的都是恐怖的奇珍異獸,但有時候也會擺些再正常也不過的東西,例如一個馬克杯。



這時觀眾總是會想,這個這麼簡單,你怎麼會猜不出來?





難道摸出一個馬克杯,會比在一大串極為相似的鑰匙當中,摸出自己家門的鑰匙還要困難嗎?



當然不會。





差別就在於,在摸鑰匙的時候,你知道你的口袋裡就是你的那一串鑰匙,不會有別人家的鑰匙。



所以你在摸的時候,事實上只要在這串鑰匙當中「區別」出你家門的鑰匙就好了。



因為你對自己的每一支鑰匙都很熟,你曉得這些鑰匙之間的「差異點」在哪裡,所以你不需要完全摸出你家門鑰匙的「所有特徵」,而只要能夠透過鑰匙之間的差異點來「鑑別」出你家門的鑰匙就行了。



假如今天是隨便拿一隻你可能認識也可能不認識的鑰匙給你摸,問這是不是你家門的鑰匙,這難度馬上就提高了許多。





這就是為什麼醫生在診斷疾病的時候,總是要就病人所出現的症狀,列出幾個「鑑別診斷」,然後才在這幾個鑑別診斷之中,尋找正確的診斷。



列出鑑別診斷之後,診斷的過程就會像在一串你所熟悉的鑰匙中「鑑別」出你家門的鑰匙。





如果少了列出鑑別診斷這個步驟,診斷的過程則像是在摸恐怖箱,你面對的是未知的橫河沙數般的東西,你不能只靠「鑑別」,而必須真的去「認出」那個東西。



如此,當然就會像綜藝節目的藝人一樣,毫無頭緒,徬徨驚恐。

2011年9月17日 星期六

換一個燈泡需要幾個實習生?

「換一個燈泡需要幾個實習生?」



這個問題是《實習之邦》(Intern nation)這本書的介紹文的開場白。



這個問題是kuso一個有關經濟學家的笑話:



換一個燈泡需要幾個經濟學家?



答案是,一個也不用。



因為會有隻「無形的手」來換。





無形的手一詞,出自亞當斯密的國富論,意思是在自由市場制度之下,每個人只需要為了自己的最大利益而努力,就能達到分配供給與需求的最大效益,看起來就好像有一隻「無形的手」在分配物資與勞力一樣。



之所以會出現這個笑話,正是要諷刺某些經濟學家眼中只有理想中的自由市場理論,而忽視自由市場在實際世界運作下所產生的一些問題。





至於換一個燈泡需要幾個實習生?



答案是:



沒有人在乎!反正不用錢!(或者很便宜)





《實習之邦》這本書的副標題是「在美好嶄新的經濟制度之下,如何賺不到錢,又學不到什麼東西」。



看到這樣的副標題,讓曾經身為西醫實習生,目前身為中醫實習生,之後要面對西醫畢業後實習一年或中醫畢業後實習兩年的我,實在很想買一本來看(如果出中文版的話)。





《資本主義:一個愛情故事》這部紀錄片中,紀錄了美國民航機飛行員的薪水出奇的低的事實。



電影裡有一句精闢入裡的台詞:「支持他們繼續飛下去的唯一動力,就只是因為他們熱愛飛行,而航空公司就是利用這一點(繼續剝削他們)」。





自由派的經濟學家喜歡將勞動市場當作是一個自由市場來看待。



老闆有制訂薪資高低的權力,員工則有自由選擇老闆的權力__也就是「不爽不要幹」。



因此薪資最終一定會落在一個合理的價格__好個烏托邦阿。





可惜的是,勞動市場要真的向上述自由市場那樣運作,最重要前提是員工必須要百分之百只為了薪水而工作,另外還要工作資訊必須完全公開且符合契約、換工作就像不買科學麵而買王子麵一樣沒有什麼阻礙與困難。



用屁股想就知道這些前提完全不符合實情。



於是,勞動者還真的如願以償的成為了市場裡的廉價商品。





其實,只要問經濟學家一個問題就夠了:



你為什麼要當經濟學家呢?





如果經濟學家回答:為了興趣阿!



那麼他就應該像美國的飛行員一樣受到低薪資的剝削,並且不該用輕蔑的態度對像是醫生那些忍受財團剝削而不轉行賣雞排等人說:「不爽不要幹!既然你還願意為了興趣而當醫生而不願轉行,就代表你的薪資一定是合理的!」





如果經濟學家回答:為了錢阿!



嗯,那我也無話可說了。

2011年9月1日 星期四

經濟學與公平與正義

今天看到自由時報的頭版「美國明年大選 將燒60億美元」。



讓我想要簡短的整理一下近來閱讀經濟學書籍之後,得到有關公平與正義的心得。





資本主義制度最大的好處就在於能夠最大程度的提高人類的「總體」生產「效率」,



這句話的關鍵在於「總體」與「效率」。





首先,總體不等於個體。



最常被討論以及最深被誤解的例子,就是政府究竟該不該對國外進口來的產品抽取關稅。





反對關稅保護的一方說,不抽取關稅,本國的消費者就可以買到更便宜的國外產品,例如假設原本台灣的稻米一斤一百塊,取消關稅之後,可能就可以用一斤八十塊的價格買到國外的稻米。



薪水不變,物價下降,難道這不正是大家都想要的嗎?



贊成關稅保護的人,常常會害怕如果取消關稅保護,我國的消費者一直向國外買東西,難道不會產生高額的貿易逆差,也就是跟國外買東西所花的錢,超過我們賣人家東西所賺到的錢嗎?



但換個角度想,你跟7-11的關係從來都是貿易逆差——你一直跟7-11買東西,7-11從來不跟你買東西。



如果貿易逆差純然是壞事的話,為什麼你還要跟7-11買東西?



因為比起自己從無到有製造出7-11的商品,直接跟7-11「進口」商品會是更便宜、更划算的作法。



提升到總體國家的角度來看也是一樣,如果自己生產稻米每斤要賣一百塊,跟國外進口只要八十塊,那麼從國外進口稻米,絕對是總體而言更划算、更有經濟效益的行為。





但是這樣的隱喻思維忽略了一個非常大的問題。





我們是用「你」這個「個體」來隱喻「本國」這個「總體」。



假設你今天自己製造一碗泡麵,需要花掉二十四個工作時數(假設完全不需要花材料費),而7-11一碗泡麵賣五十塊。



那麼你到底該自己製造泡麵,還是跟7-11「進口」泡麵呢?



當然是去7-11買泡麵——除非你工作二十四個小時的薪水連五十塊都不到;或者你根本沒有工作,當然只能自己製造泡麵!



今天你每去7-11買了一碗泡麵,就省下了二十四個小時的工時可以工作賺取超過五十塊的薪水,所以你當然會選擇買泡麵。



但是這個隱喻,無法考慮到「結構性失業」的問題。



想像一下今天你的工作就是做泡麵的,而且二十四小時才能做一碗,全民的平均時薪大概是五十塊,你決定你的泡麵一碗賣一千塊,這樣已經很難生存了。



結果今天政府開放7-11的進口泡麵,一碗才賣五十塊。



你想你會有什麼下場?





因此,贊成關稅保護的一方會說,如果不抽取關稅的話,本國的消費者就會傾向購買便宜的國外產品,例如稻米。



如此一來,本國原本種稻米的農夫就必定會成為無業遊民,這也就是「結構性失業」,這也就是之前台灣要加入WTO時,最常被討論到的問題。





上述兩方論點,不論是反對關稅保護的自由派論點,還是支持關稅保護的民主派論點,都是對的。



但人們在思考這樣的問題的時候,最大的問題並不在於不懂得取消關稅能增加總體經濟效率的道理;也不在於不懂得取消關稅會帶來結構性失業。



最大的問題在於,很少人「同時」懂得這兩個道理。





因為這兩個道理「看起來」很矛盾。



人們總是最容易極端接受或極端排斥一個立場,而很難接受一個立場其自身就是有好有壞。





保守派的極力贊成關稅,強調保護本國勞工的就業權利,因此反對大量引進工資低廉的外勞。



他們眼中只看到外勞來搶台灣人的工作,並且拉低台灣人的薪資。



但卻視而不見來台灣的外勞兩個月的薪水就可以在他們國家買一棟房子(這是前陣子一個印尼看護跟我說的!),



也視而不見家中有需要照顧的老人病人的人可以用低廉的價錢,雇用到二十四小時的看護(給你同樣的薪水,台灣人,你要做嗎?)



從全體人類利益的角度來看,全面自由開放外勞來台,絕對是對總體利益有好處的。



嘴巴上只說保護本國勞工的就業權利,本質上就是一種帝國主義。





走筆到此,似乎我是一個冷血的自由派戰將?



但事實上我在某種程度上是反對「全面自由開放」外勞來台的,



因為任何政策都不該只考慮「總體利益」,還必須考慮個體利益,尤其我們人類根本不可能不去問「究竟是誰的個體利益」。



我只希望每一個反對「全面自由開放」外勞來台的人,都能夠清楚明白,



這樣一個反對,犧牲的是外勞來台灣賺大錢的個體利益,以及家中有需要照顧的老人病人的台灣人可以請到便宜看護的個體利益。





不想當只顧總體利益的冷血自由派戰將,很容易就會變成見樹不見林的熱血無腦左派。





自由派的極力反對關稅、反對管制,強調自由競爭,但總是忽略一個看似自由公平的政策卻必然會造成某些個體的必然犧牲。



例如《正義——一場思辯之旅》一書中,著墨最多的,就是像是募兵制看似自由又公平,但事實卻是窮人出於經濟壓力而「自由選擇」從軍,這能說是一種「公平」的制度嗎?





用一個誇張卻簡要的例子來說明這個資本主義自由派的問題:



假設有個藥丸,能夠使吃了它的台灣人的平均壽命從七十歲延長到一百歲——但是有十分之一的人吃了之後會馬上死掉......。



政府該強制人民吃這個藥丸嗎?





這個例子看似誇張,但事實上從疫苗到各種藥物,甚至是所有的醫療介入,都不過是同樣問題的溫和版。





民主制度之下,人人皆有被選舉權,但現實卻是「美國明年大選 將燒60億美元」。



許信良為了選總統而傾家蕩產,這對他來說公平嗎?



我們是選總統,還是選鈔票上的頭像?





走筆到這裡,看起來我好像是個反對自由派的左派份子。





我之所以從經濟的問題講到醫療的問題,就是希望以後在思考這類問題的時候,都能夠全面思考,權衡總體的好處與個體的壞處。



不要「只因為」一個政策對總體有好處就瘋狂支持,而犧牲了個體的利益。



但更要小心的是,將個體的利益無限上綱,完全不顧一個政策對總體利益有多大的好處——似乎總體利益與個人利益無關似的。



大多時候,總體利益只不過是個人利益的通盤考量,例如打某疫苗可以降低某疾病的死亡率從10%到2%,但有1%的人會死於不良反應。



這時我們並不能說這個疫苗是犧牲了那1%死於不良反應的人的個體利益,來達到8%免於死於疾病的總體利益。



因為那疫苗所拯救的8%的性命,也是一個個活生生的個體,並不會因為我們鴕鳥心態地不去作統計,這些人命就活該被忽視。





當然這並不是說強制施打這樣的疫苗是「道德上絕對正確」的。



畢竟我們也該考慮到政策的心理影響——人們很容易將1%死於不良反應的人全部歸咎於疫苗,卻十分難以將自己的「沒有死於疾病」歸功於疫苗。



因為前者確定,後者不確定,而「如何面對不確定性」,是人類近幾百年來才要剛開始起步的學問。



但如果我們反對這個疫苗政策,也該同時明白最主要的原因是出於心理因素,而不是因為這個政策是「犧牲個體利益以成全總體利益」。





右派的言論無論多麼理性,聽起來總是冷血冷血,而左派的言論總是十分容易講的慷慨激昂。



例如「每一條生命都是無價的,我們應該不惜一切代價來拯救任何一條生命」。



套一句經濟學家Thomas Sowell在其《活用經濟學:看穿政府的把戲》中所說的話:



『我們應該不惜一切代價來拯救任何一條生命』,這句話正確的前提是:金錢無法被用來拯救「其他」條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