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1月6日 星期二

于丹給中醫界的啟示2

于丹對《論語》的一場喜劇性解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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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01月31日 14:17



慕毅飛



于丹笑了,不知孔子有沒有笑,孔子如果笑,一定笑得有點苦澀。



于丹的講座很火,根據講稿印的書賣得很火。聽于丹講座的聽眾,看于丹講稿的讀者,都在於丹笑呵呵的指引下,把目光投向了孔子,投向了一個兩千多年前窮途末路、兩千多年來聲名顯赫、兩千多年後倍感冷落的老年智者。在這樣的聽眾和讀者面前,薄薄的《論語》,從思想到語言,都有些沉重。他們未必拿正眼瞧過《論語》,關於《論語》的全部了解,可能就是初中的《〈論語〉六則》,或者再加上高中的《季氏將伐顓臾》和《子路、曾皙、冉有、公西華侍坐》。這回,于丹擺開架勢,要給大家講一回《論語》了。于丹是教授,是北師大的教授,而且還曾是古代文學的碩士,大家帶著親聆教授講課的虔誠,走進了“百家講壇”,捧起了《于丹〈論語〉心得》,找到了大學聽課的感覺;而且,聽得意興遄飛,讀得意愜心悅,激動之餘,忍不住要追攆始終微笑著的于丹,甚至於忍不住要擁向於丹背後那正苦笑著的孔老夫子了。



我沒有看過於丹在“百家講壇”的講座,但我看了《于丹〈論語〉心得》(中華書局2006年11月第1版)。這本150多頁的書,印得天空地闊,疏可跑馬,除去後面附錄的《論語》全文,細心的讀者,曾替于丹算過,全書共總只有6萬來字。拿這6萬來字,就敢賣人家20元,足見了于丹與出版社的自信,事實也證明了這種自信的可信。書,始終火賣著。聽說,于丹還要繼續講,講的可能是《莊子》,這回是不是該輪到莊周這漆園小吏苦笑了呢?不得而知,拭目以待吧。



在這麼一個娛樂化的時代,于丹的勝利,首先是《論語》的勝利。憑著一部《論語》,能從超女擄走的觀眾中,拽回幾個人來,這就是于丹的能耐。近十年書市賣的所有跟《論語》搭邊的書,加在一起的數量,不一定有《于丹〈論語〉心得》的一半。從這個角度說,于丹堪稱是當代普及儒學文化的第一人。可我依然覺得,于丹身後的孔老夫子笑得有些苦澀。倒不是說孔夫子會怪于丹將他15000多字的《論語》附在後邊,卻不會給他分一個子兒的版稅;而是《論語》被于丹這麼一說,幾乎也就不能再叫《論語》了。古往今來,把《論語》說得太沉重,太莊嚴,太微言大義,隨便逮著字兒就能摳得連篇累牘,弄得最後“半部《論語》治天下”,這肯定是對《論語》的解構,正是這麼一種讀法,讓讀者見了《論語》,敬而遠之,畏而避之。但像于丹讀《論語》,讀得這麼輕鬆,這麼輕佻,這麼機趣橫生,隨便一個由頭就能拽出古今中外一大串哲理故事,最後煲成一鍋普世版的“心靈雞湯”,這恐怕也是一種解構,是對《論語》的一場喜劇性解構。



《論語》是否真如于丹所說,它的真諦,“就是告訴大家,怎麼樣才能過上我們的心靈所需要的那種快樂的生活”?既對,也不對。在孔子看來,“克已復禮”所要達到的理想社會,人們的心靈應該是快樂的,否則,他就不會對曾晢“浴乎沂,風乎舞雩,而歸”的人生志向,表達“吾與點也”的讚賞態度;但在孔子那裏,這種心靈的快樂,是一種臣服於等級的快樂,是臣服於禮數的快樂,是臣服於雷池一步不可逾越的快樂,未必就是“我們的心靈所需要的那種快樂的生活”。但在於丹的“心得”裏,它幾乎可以等同於“人的自由而全面發展”了。



于丹為了完成自己的“六經注我”,有時牽強到常理都不顧。譬如子貢問孔子,治理國家什麼最重要,孔子講了三點,一是要有足夠的兵力,二是要有足夠的糧食,三是百姓要有對國家的信仰。子貢問了,要是去掉一項,能去什麼?孔子說,那就去掉兵力。子貢再問,要是再去一項,去掉哪項?孔子說,那就去掉糧食。唯一不可或缺的,就是百姓對國家的信仰了。其實,孔子並不傻,要是兵力沒了,糧食沒了,百姓對國家還能有信仰嗎?道理很簡單,如果百姓對國家真有信仰,兵力會有的,糧食也會有的,所以,信仰是很重要的。但被于丹的花舌一轉,孔子的這番道理,竟成了這樣的意思:“物質意義上的幸福生活,它僅僅是一個指標;而真正從內心感到安定和對於政權的認可,則來自於信仰。”再一轉,就轉到時髦的“國民幸福指數”上。而且,還轉成了這樣的關係:“評估一個國家是不是真正富強,不能單純看國民生產總值和絕對量和增長速度,更要看每一個老百姓內心的感受——他覺得安全嗎?他快樂嗎?他對他的生活真正有認同嗎?”於是,《論語》就成了一部“如何在現代生活中獲取心靈的快樂”的行動指南。其實,即使孔夫子也不會認同,如果真的離開了“物質意義上的幸福生活”,還有所謂“心靈的快樂”可言。孔子的“安貧樂道”,對“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的讚美,都植根在對道義的堅守上。窮且益堅,絕不意味著“欲堅必窮”。真正代表孔子財富觀的,也許應該是這樣的一句:“邦有道,貧且賤焉,恥也;邦無道,富且貴焉,恥也。”(《論語·泰伯篇第八》)該窮的時候,要窮;該富的時候,要富。這樣的“心靈快樂”,才是孔子所期待的。



如此說來,于丹的成功,只是一次學術媚俗的成功。《論語》被切割成七個為人處世之道,每三二段語錄後面,就是一串串流行的哲理小故事。真正打動人的,不是孔子,不是《論語》,而是這二十多個小故事。走進書市,當下最熱銷的書裏,有一種就是形形色色的《小故事·大道理》。其實,《于丹〈論語〉心得》不該放在《論語》書堆中賣,倒該放到那一堆《小故事·大道理》裏去。不信,拿掉了這二十多個小故事,《于丹〈論語〉心得》怕只剩下幾十條乾巴巴的說教了。



但于丹偏就成功了,公眾又一次走近了孔子,雖然于丹把孔子定位為兩腳落地的“聖”,但公眾在於丹的帶領下,畢竟是帶著敬仰與善意去的。這讓人想起三十年前,也是由幾個學者帶著,走近了孔子,那卻是帶著仇視與敵意去的。那回要把孔子踩到腳下,這回卻要把孔子捧到天上,雖然孔子的際遇冰火兩重天,但在文化的類型與意義上,卻有著驚人的相似:都是被學者領著去的,都不是從《論語》文本出發的,雖然一次是悲劇性的解構,一次是喜劇性的解構,但接近都不是真正的孔子,孔子恐怕只能再一次露出苦澀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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