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是前輩權威所說的,所以是正確的;因為是傳統的作法,所以是正確的;因為是普遍信念,所以是正確的──再也沒有比武斷地利用這三種推論方式更糟糕、更可怕的了。
──羅傑.培根(Roger
Bacon, 1214-1294)
在討論「同病異治、異病同治」的概念之前,前文對於「疾病」的闡述,還不夠深入。
因此本文將從本體論、認識論的角度,來更深入的探討東西方的人類對於疾病的認知。
所謂疾病的本體論,簡單的說就是討論「疾病的本質是什麼」這樣一個問題。
疾病的認識論,則是討論「人們怎樣去認識、研究疾病」的問題。
「症狀」,就是疾病的最原始概念
如前文所述,古人限於知識、技術等條件限制,對於疾病的認識,大部分只能從「症狀」下手。
我們可以借用利用心理學家皮亞杰(Jean Piaget)的「發生認識論」觀點,此觀點認為人類科學史的發展階段,剛好就是人的一生的認知能力發展過程。
想像一下小孩子最初是怎麼認識到疾病的:
「媽媽,我喉嚨痛。」、「媽媽,我肚子痛。」
小孩子剛開始不會說自己「感冒了」,小孩子只會注意到最明顯的症狀,我們得到了如同前文分析古代疾病概念同樣的結論:
「症狀」,就是疾病的最原始概念。
以隋朝的醫學百科學書《諸病源候論》為例,書中有:癬、咳嗽、吐血、小便不利、月水不利等等「病候」(即疾病),大約佔了篇目的一半。
這些就是「疾病」、與「症狀」涵意重疊的部分。
以病因為主的疾病概念
等到孩子慢慢長大了,才開始逐漸具有「因果」概念。
這時,人類或許慢慢會注意到,某些特定的疾病,總是伴隨在特定的「事件」之後出現,因此,人們便將這些特定疾病發病之前出現的事件,歸因為疾病的「病因」。(當然,人們主觀歸因的病因,並不一定是真正的病因,這點之後會有專文詳述)
於是,某些疾病的病因,便成了疾病最具特色的一面,人們也就以此病因為病名。
例如《諸病源候論》中的:中風(此中風不等於現代醫學所謂之中風,關於中醫獨特的病因學說,另有專文詳述)、傷寒、食牛肉中毒、饒蟲、蜂螫等等疾病,也大約佔了一半左右的篇目。
當然,也有許多疾病的病名,是同時凸顯了疾病的症狀以及病因的。
例如:風失音不語、寒疝、虛勞小便難......等等。
再來,就是以疾病的傳染性為名之疾病,例如「時氣」。
古代西方醫學也是同樣,以症狀為病名的大致與古代中醫差不多。
以病因為病名的,則具有古代西方醫學的學術特色。
例如:抑鬱症的西文為melancholia,melan就是「黑」的意思,choli則是「膽汁」,黑膽汁是「四液」之一,四液學說是古希臘醫學對於人體疾病病因的解釋。
另外,古代西方醫學理論還認為抑鬱症起因自體液鬱積在上腹部的肝或脾等器官,其所蒸發的氣體上升至腦部或發散至全身各部位,因而引起各種精神與身體症狀。
女性則是由於體液在體內遊走,阻礙子宮的通道,也會引起同樣的結果。
因此,在不同的時代又出現了spleen(脾臟)、vapors(蒸汽)、hypochondria(橫膈下)、hysteria(子宮,歇斯底里)等等代表抑鬱症一類的疾病名稱。
現代醫學的「疾病」概念
隨著時代的演進,科學的進步,人類對於疾病的認識漸漸加深。
透過解剖學、生理學、病理學、藥理學、微生物學,乃至於分子生物學、細胞免疫學、遺傳學、流行病學,近代醫學除了症狀以外,慢慢瞭解了更多關於疾病的病因以及微觀病理機轉的部分,因此,「症狀」對於揭露「疾病」本質的角色,漸漸退為其次。
現代醫學的「疾病」概念,基本上以外來病原(結核病)、致病基因(唐氏症)、病理機轉(AIDS,後天免疫缺乏證候群)為診斷標準。
就算是以症狀為名的疾病(紅斑性狼瘡),也具有包含其他症狀(口腔潰瘍)、細胞免疫學特徵(白血球過少、抗核抗體陽性)等等的診斷標準。
這些診斷標準,嚴格定義了我們對於「疾病」的概念。
但是,這些多出來的診斷標準,也只是加深、加廣我們對於疾病的瞭解而已,我們還是不會知道疾病的本質是什麼,因為疾病只是人類腦中的概念而已,就好像「貓」、「狗」一樣。
因此,既使現代醫學對於疾病的瞭解加深了,我們依然不能說現代醫學就抓住了疾病的「本質」,說傳統醫學沒有抓住疾病的本質。
古代的人們,當然不會有這些多出來的診斷標準,因為這些診斷標準都是要以發展完備的解剖學、生理學、病理學、藥理學、微生物學,乃至於分子生物學、細胞免疫學、遺傳學、流行病學為基礎。
因此,傳統醫學以及西方醫學對於疾病的概念,不可能一樣。
同病異治、異病同治
話題回到本篇的主題「同病異治、異病同治」。
這裡「同病」、「異病」的「病」,到底是用現代醫學的疾病概念,還是傳統醫學的疾病概念呢?
如果是用現代醫學的疾病概念,那非常奇怪,因為如上所述,古代的醫生根本不可能具有現代醫學的疾病概念,也因此根本不可能有目的性地去「同病異治、異病同治」。
在以現代醫學的疾病概念來作解釋之下,「同病異治、異病同治」只能是因為古今疾病概念有所不同,而自然而然產生的一種現象。
因此,若是「同病異治、異病同治」的「病」的概念,是現代醫學的概念,那麼,不論是中國的古代醫生,還是西方的古代醫生,都不可能會使用「同病異治、異病同治」的概念去治療病人。
因此,中醫不該將「同病異治、異病同治」作為口號來吹噓自己。
如果是用傳統醫學的疾病概念來解釋,那麼,現代醫學也同樣是「同病異治、異病同治」了。
例如傳統醫學的「熱病」一病,現代醫學必須先鑑別診斷為感染症、癌症、自體免疫疾病等各種不同的疾病,才能使用適當的方法來治療,就算是鑑別診斷為感染症,也基本上需要知道感染原是什麼,來選擇適當的抗生素。
因此,西醫也是「同病異治、異病同治」。
西醫也會同病異治
事實上,就算是用現代醫學的疾病概念來討論,西醫也是「同病異治」的。
例如精神分裂症,醫師選擇許多不同的抗精神病藥的最大原則就是「對眼前這個病人有效,並且副作用在可以忍受的範圍之內」,在這裡,西醫不只是「同病異治」,而且還跟中醫最自豪的一樣是「個體化的治療」。
另外,同樣一隻細菌的感染,也有許多抗生素可以選擇,也是「同病異治」。
西醫也會異病同治
用現代醫學的疾病概念來看,西醫也會「異病同治」。
例如許多自體免疫疾病,雖然診斷不一樣,甚至是診斷不明,西醫也常常同樣使用類固醇或免疫抑制劑來治療,西醫也是「異病同治」。
這裡故意舉出大部分中醫最討厭的抗生素以及類固醇來作例子,並不是說西醫使用這兩類藥物的精神就跟中醫一樣。只是要提醒各位,「同病異治、異病同治」只是一個現象,重點在於「同病異治、異病同治」之後呢?
假設中醫與西醫的差別真的如同一般人所認為的那樣:西醫只會「同病同治」,中醫則會「同病異治、異病同治」,所以中醫凸顯了個體化醫療。
那又怎樣?然後呢?
假設100個患有XX病的病人,西醫都使用CC藥治療,中醫則「同病異治」,根據患者的不同體質,總共使用了87種不同的藥方來治療。
最後的結果西醫治好了80個人,中醫只治好了40個人,那麼「同病異治、異病同治」又如何呢?
當然這裡只是一個假設的例子,並不是事實。
不過問題並不在於這是不是事實,而在於「我們並不知道究竟什麼才是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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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不要再將「同病異治、異病同治」當作口號了。
現代醫學要的是臨床療效的證據,誰管你到底怎麼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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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觀點其實非常新穎,是近十幾年來實證醫學才開始提倡的觀點,實證醫學的風行,其實是中醫的轉機,弄得不好,馬上就變成中醫的危機,造化如何,就看各位有心沒有心了。
除了辯證論治,以及辯證論治所帶來的同病異治、異病同治以外,中醫最大的特色,同時也是最大的爭議,就是陰陽五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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