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前所述,我們對於一件事情發生機率的估算,依靠的是腦中對於這件事情的印象提取有多容易、多方便,這就是「便利性」這個心理機制──我們腦中自動認為容易提取的印象就是深刻的印象,而深刻的印象就是發生次數頻繁的事件所造成──但是這只是我們的腦袋為了節省能源所設定的「自動導航系統」,現實的世界,當然不會總是照著我們腦袋的設定而走,這也就是機率評估的偏差(bias)來源。
要知道偏差從何而來,只要想想,除了事件的發生頻率真的很高之外,還有什麼其他的狀況,會造成我們腦中對於事件印象的提取很方便?
前面已經提到了兩種偏差產生的由來:
一、由例證的可提取性而引發的偏差
因為曾經目睹過車禍的發生或報導,所以相較於在洗澡時猝死的機率猝死,我們更高估車禍發生的機率。
卡尼曼跟特沃斯基稱之為「由例證的可提取性而引發的偏差」[1]。
這種偏差體現在臨床經驗的產生上,又稱為「鮮活性效應(vividness effect)」。
雖然雷根總統不是醫生,但他卻有著跟醫生同樣的大腦構造──全人類都有的大腦構造。
也就是說,醫生在臨床上同樣常常產生鮮活性效應所帶來的偏差:
相較於統計數字,醫生更容易受到自己親身經歷過的個案的影響──即使這些個案的醫療處置與處置結果的關係只是巧合或者只是特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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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說個題外話,雖然是題外話,卻是很重要的觀念。
許多人(這些人在中醫所佔的比例又比較高)喜歡說這種話:
「每個人都是獨特的,所以由群體統計出來的資料,並不能運用在每一個人身上,我們應該要『個體化的治療』。」
這句話的前提「每個人都是獨特的」是對的,結論「個體化的治療」也是我們應該要努力的正確方向,但是從前提推論到結論的過程卻是錯誤的。
的確,每個人都是獨特的,但正因為每個人都是獨特的,我們才需要群體的統計資料,在人與人之間差異之間找到共同點,以供我們治療「眼前這位病人」作為參考資料。
否則,我們要依據什麼作為「個體化治療」的依據呢?擲骰子嗎?當然不可能。
因為受到鮮活性效應的影響,人類的本性就是忽視統計資料,過份倚重臨床經驗。
臨床經驗就是(粗造的)統計資料
可是,臨床經驗是什麼呢?臨床經驗不就是「在心中統計──而且還是很粗糙的統計──過去你所遇到的病人的資料」嗎?
如果真如那些人所說,每個人都是獨特的,那麼透過過去病人所累積起來的臨床經驗,又怎麼能夠應用在眼前這位「獨一無二」的病人身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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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要怎樣「個體化治療」呢?
擲骰子嗎?
所以,若是像傳統的醫生(中西醫皆然)一樣過份重視臨床經驗而忽視統計資料,便會受到鮮活性效應的影響,反而將一些巧合事件或特殊個體的經驗不恰當地應用在其他病人身上。
傳銷事業的從事者,便是利用鮮活性效應這個人性弱點,透過大量的案例見證來扭曲我們腦中的事實判斷──被別人洗腦也就夠了,我們難道要繼續像傳統的醫生(中西醫皆然)一樣,自己洗自己的腦嗎?
二、由搜索集的有效性而引發的偏差
因為比較容易在腦中搜索到第一個字母為r的英文單字,而第三個字母是r的單字我們就比難以搜索到,因此我們會高估第一個字母為r的英文單字的數目。
卡尼曼跟特沃斯基稱之為「由搜索集的有效性而引發的偏差」[3]。
除了這兩個已經舉過例子的方便性的偏差來源以外,卡尼曼跟特沃斯基另外提到的一個方便性的偏差來源還有:
三、想像力的偏差
上面兩個偏差的產生情況,都是大腦在搜索過去經驗的印象時的過程。
至於「想像力的偏差」,則是當我們在腦中無法找到實例,而必須使用一定的規則來推理以求得事件發生機率的過程所產生的。
例如卡尼曼跟特沃斯基所做的這個經典實驗:
如果我們從十個人裡面,選出兩個人來組成一小隊,那麼總共有幾種可能的小隊成員組合?
第二種情況,如果我們是從這十個人裡面,選出八個人來組成一小隊,那麼總共有幾種可能的小隊成員組合?
懶得計算沒關係,試著估計一下上面兩種情形的答案,或者只要回答哪一種情形的小隊成員組合比較多種就好了。
估計好了嗎?
先不直接講答案,先想想哪一種情形的組合會比較多。
第一種情形,我從十個人裡面挑出兩個人組成一小隊,這時發生了什麼事呢?沒錯,十個人少掉兩個人,而這剩下的八個人,剛好也可以當成是一小隊,以符合第二題的情形。
也就是說,不管從十取二的小隊有什麼樣的組合情形,從十取八的小隊都會有相對應的組合。
因此,兩種取法所得到的組合數應該是一樣的。
你答對了嗎?
還是你的直覺告訴你,從十取二的組合會比從十取八的組合多呢?
事實上,這正是實驗的結果。
從十取二以及從十取八的組合,正確答案都是45種。但是平均起來人們估計從十取二的組合是70種,而取八的組合則是估計為20種。
我們之所以會覺得從十取二的各總組合的可能性比從十取八的可能性還高,就是因為「在我們的腦中,想像從十取二的過程比較容易、比較方便」的關係。
「想像力的偏差」對於臨床經驗的影響,在於我之前所說的關於「醫學理論」的臨床經驗上。
臨床實務中,「臨床案例的歸納」與「醫學理論的推理」是相輔相成的。
臨床案例的歸納,推動我們對醫學理論的修改;醫學理論的推理,領導我們對臨床案例的注意。
前面所敘述的統計回歸、虛假的控制感、便利性,主要是使我們對臨床案例的歸納產生偏差,以致於產生錯誤的醫學理論。
相對來說,錯誤的醫學理論,同樣會誤導我們對於臨床案例的歸納,而看到實際上並不存在的臨床事實。
儘管臨床案例的歸納會產生醫學理論,但並不是所有的醫學理論都是經由臨床案例的歸納而來。
這些不是經由臨床案例歸納而來的醫學理論,就算本身是錯誤的,也很難被發現是錯誤的,很容易被當成是真理,很普遍地受到義和團式的維護。
造成錯誤的醫學理論被當成真理般擁護的其中一個機制,就是這裡所談的「想像力的偏差」。
「想像力的偏差」,導致臨床醫生在回想臨床案例的時候,會比較容易想像到符合自己心中早就存在的那個「醫學理論」所推導出來合理的案例,而造成心裡案例統計的偏差,這些偏差卻能強化自己心中先入為主的「醫學理論」。
而這些心中先入為主的醫學理論,又會進一步地給我們戴上有色眼鏡,使我們產生「偽相關」的信念──便利性原則產生偏差的第四個機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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