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9月3日 星期二

《什麼是中醫,這才是西醫》「因為」的催眠能力

以大方的態度說出「煞有其事的理由」,許多人聽到時都會陷入稍微暫停思考的狀態。
——心理學家,內藤誼人

影印插隊的心理學密技


1978年,心理學家藍格(E. J. Langer)教授做了一個非常經典的實驗。
實驗者跑到正在使用影印機的人旁邊,對他提出請求:
「不好意思,我有五頁要印,可以讓我先影印嗎?」(Excuse me, I have 5 pages. May I use the Xerox machine?
結果有百分之六十的人願意讓實驗者先影印。
接著另一組實驗者換了一種方式提出請求:
「不好意思,我有五頁要印,可以讓我先影印嗎?因為我很趕時間!」(Excuse me, I have 5 pages. May I use the Xerox machine, because I'm in a rush?
實驗者在要求的同時,提出了他為什麼要先影印的「原因」。結果在意料之中,這次有高達百分之九十四的人願意讓實驗者先影印。
接著,最有趣的事情要來了。
實驗者這次是這麼提出請求的:
「不好意思,我有五頁要印,可以讓我先影印嗎?因為『我必須要影印』!」(Excuse me, I have 5 pages. May I use the Xerox machine, because I have to make copies?
這什麼爛理由阿?
這個理由根本就是一個廢話,你當然要影印啦!不然幹嘛叫我讓你先印?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最後居然有百分之九十三的人答應讓實驗者先印![1]
在這個實驗中,像是「因為我必須要影印」這樣的假理由,藍格教授稱之為「安慰劑資訊」(placebic information),居然跟真正的理由有一樣的效果,可以輕易的唬過人類。

本書有個中心思想,就是要各位讀者非常小心「因為」這個詞彙。

因為,正如本書前文所述,我們的左腦住著一位對「因為」這個詞彙上癮的「解釋者」。
人類必須面對殘酷無情的大自然,求取自生的生存以及繁衍。因此,在自然事件當中找出因果規律,是演化送給我們大腦最大的禮物,若是沒有了這個能力,我們甚至連肚子餓了應該吃食物都不知道,因為我們無法歸納出「吃食物會導致肚子飽」這樣的因果關係來。
但是,就像蜘蛛人的能力讓他無法專心過著一般的大學生活,蝙蝠俠的能力讓他心愛的女人離他而去一樣,人類貪婪搜尋因果關係的能力,也讓我們在面對「非線性的複雜因果關係」,以及「根本沒有因果關係」時,妄想出自以為是的線性因果關係,並且滿足於此因果幻覺。
只會讀書不會看病的中醫
我在中醫的學習路上,一開始也是個沈溺於因果幻覺的門徒。
這個人究竟為什麼會得到這個病?他的病因病機是怎樣的?這個病因病機要用什麼藥來矯正?為什麼這個藥可以治療這個病人?這個藥的機轉是什麼?
這些正是現代中醫教材所要求現代中醫必須具備的臨床思維。
那時候,我受到現代中醫教材的誤導,無法客觀地直接審視古代中醫文獻,而一頭栽進了號稱中醫聖經的《黃帝內經》研究當中。
《黃帝內經》主要記載的是古人對於人體疾病的理論體系,以及針灸的治療方法。關於中草藥的治療,《黃帝內經》只有非常少的內容。
就這樣,我幾乎把整本黃帝內經給讀過,配合著現代中醫的教材,自以為中醫實力應該不錯,沒想到當我初次面對一個活生生的病人時,我發現我一整個被騙了。

這個病人的臉上怎麼沒寫說他是「肝腎陰虛」還是「心肝火旺」呢?原來這些所謂病因病機,都沒有寫在病人臉上阿!

好,那麼我就照著課本上所說的,具體分析病人的表徵,歸納出病因病機,接著針對病因病機,辨證論治。
這個病人舌苔膩膩的,看起來好像有點濕,課本上說,「濕『多』與脾有關」,「多」是多多?管他的,就說他是脾濕吧!
等等,怎麼脈有點浮,所以是表證,又跟肺有關囉?
小便有點黃,所以是小腸有火,小腸與心相表裡,所以應該是心火旺吧!
仔細一看,病人說他晚上容易盜汗,所以是肝腎陰虛嗎?
馬的,怎麼這個人五臟六腑都壞掉了!
不管了不管了,先開藥再說,哇!光是去濕的藥就好多個,我要選哪個?解表的藥又有好多個,再挑一個吧!等等,挑兩三個比較保險一點。再加上瀉心火、補肝腎之陰的藥,馬的,我開的這究竟是什麼方阿?
病人吃了會好才怪!
這時,我開始感到不對勁了。
安慰劑資訊大全
我開始直接閱讀古代中醫典籍,並且研讀現代中醫醫學史大師廖育群、黃龍祥、張效霞等人的著作
我才發現,原來我真的被騙了阿!
《黃帝內經》對於病因病機,建立起了中醫理論的基礎──或許這麼說會比較好:建立起了中醫「安慰劑資訊」的資料庫!
初次閱讀《黃帝內經》,首先的反應一定是開始讚嘆老祖宗的智慧。
對於人體的疾病,現代醫學還有許許多多解釋不了,但是兩千多年前的老祖宗居然能利用陰陽、五行、六淫等等概念,解釋所有人體的疾病!
這不是很神奇的一件事情嗎?
一點也不神奇。
所有的這些,只不過是「安慰劑資訊」罷了。
如果你丟掉你那本現代人穿鑿附會的《黃帝內經》註解,廣泛閱讀古今中外的歷史資料,就會發現,不只是中國老祖宗,西方人的老祖宗對於疾病的解釋也是同樣精彩;不只是疾病,甚至任何的自然現象,都可以找到成千上萬的華麗解釋。

到最後你會發現,人類似乎對於越不瞭解的事物,解釋得越精彩。反而瞭解的越透徹的現象,其實不需要什麼解釋。

這一切都是為了滿足人類左腦的「解釋癮」,所衍生出來的「安慰劑資訊」。
在那人類對於大自然的知識少得可憐的古代,能編出越華麗的「安慰劑資訊」,你就越有可能掌握人心。
從商周時期的巫師,到帝王時代皇帝身邊的天文家,甚至懸壺濟世的中醫們,都身負著一個重責大任──解除芸芸眾左腦的「解釋癮」。
如果你光是看到一本《黃帝內經》就對於老祖宗的智慧佩服得五體投地的話,那你真應該看看其他古書呢!保證你會佩服得六體投地。
超越現代地球科學的古代陰陽學說
根據《國語》的記載,周幽王二年的時候,發生大地震,關於為什麼會發生地震呢?
太史伯陽甫說是因為「陽伏而不能出,陰迫而不能蒸,於是有地震」。
連現代科學都搞不太清楚的地震原因,居然在中國周朝就得到了解釋,有沒有令人六體投地?
事實上,周幽王時期根本還沒有陰陽學說,因此這個故事肯定是後來的人所杜撰的。
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陽伏而不能出,陰迫而不能蒸」,正是標準的「安慰劑資訊」。
你說一隻老虎臥在籠子裡沒辦法出來,誰都知道是什麼意思,可是「陽伏而不能出」到底是什麼意思呢?「陰迫而不能蒸」又是什麼意思呢?
我們看得到「陽」像老虎一樣躺在某個地方被困住嗎?
有人會說,我這是「唯物主義」、「操作主義」,難道看不到的東西就一定不存在嗎?你也看不到電子,電子就不存在嗎?
我會說,第一,請你先解釋清楚什麼是「唯物主義」、「操作主義」。
第二,是阿,看不到的東西當然不一定不存在,但是,難道看不到的東西就一定存在嗎?

看不到的東西當然不一定不存在,但是,難道看不到的東西就一定存在嗎?
訴諸無知的謬誤
你說我不能因為陰陽看不到就說陰陽不存在,那我就要說你不能因為「薩拉不滿科科」看不到就說「薩拉不滿科科」不存在,其實地震根本不是因為什麼「陽伏而不能出,陰迫而不能蒸」的關係,而是因為「薩拉不滿科科」心情不好的關係。
你看不到「薩拉不滿科科」,可不能說「薩拉不滿科科」不存在喔!
事實上,這種詭辯方法,在批判性思考裡稱做「訴諸無知的謬誤」(argumentum ad ignorantiam,也就是說,因為某事尚未被證明為偽,就斷言某是必定為真。[2]
「訴諸無知的謬誤」,是任何一個學過基本批判性思考的大學生知道的謬誤。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現代的中醫最喜歡使用這個謬誤來為自己辯護。
名中醫的大學程度詭辯伎倆
例如,有個記者訪問一位名中醫:
「您是怎麼講授中醫理論的氣和經絡的?現代科學並沒有證明他的存在。」
這位名中醫回答:
「這涉及到證真和證偽兩個不同的概念,你無法證明他的真,那它就是假,只有愛走極端的人才會這麼想。瞎子看不見東西就說東西不存在,聾子聽不見聲音就說聲音不存在。科學驗證不了經絡,就說經絡不存在。
以前中國的刑法搞有罪推定,先假定你就是罪犯,讓你去找不在犯罪現場的證據,找不到的話,就判定你有罪。
現在的中國刑法進步了,搞無罪推定,先假定你不是罪犯,讓員警去找你在犯罪現場的證據。找不到就無罪釋放。
現在還有人對中醫搞有罪推定,先假定中醫是偽科學,讓中醫去按科學的方法證明自己,證明不了,就判定中醫是偽科學。
還是讓科學去提高自己的哲學理論水準和技術手段吧,不能理解證明中醫是他們無能。
這正是標準的「訴諸無知的謬誤」。
這位中醫首先抹黑科學家,誤導聽眾說現代科學家認為「你無法證明他的真,那它就是假」,事實上,現代科學從來沒有說過「你無法證明他的真,那它就是假」這種鬼話,都是這位中醫自己在說的。
關於西方科學哲學的發展,本書後文會為各位介紹。
但是相對於「你無法證明他的真,那它就是假」這種鬼話,「你無法證明他的真,那它就是真」,更是鬼話中的鬼話!
而這鬼話中的鬼話,正是這位中醫整個論點的詭異邏輯──你無法證明氣和經絡的真,那麼氣和經絡就是真!

中醫義和團詭辯心法第一條:你無法證明氣和經絡的真,那麼氣和經絡就是真!
瞎子看不見東西當然不能說東西不存在;聾子聽不見聲音當然不能說聲音不存在。
我們之所以會說某種瞎子看不到的東西存在、某種聾子聽不到的聲音存在,是因為眼睛沒有瞎的人看到這種東西存在、耳朵沒有聾的人聽到這種聲音存在,跟瞎子還有聾子一點關係也沒有,沒事不要把他們扯進來。
如果全世界的人都瞎了、都聾了,那也沒關係,聰明的人類正是利用科學方法來證明一些瞎子、聾子感覺不到的東西存在。
例如全世界的人類都沒辦法看到電子,但人類卻可以利用科學方法來證明電子的存在。
沒錯!科學家之所以會認為人類看不到的電子是存在的,正是因為我們可以利用科學方法來得到大量證明電子存在的證據!
但是中醫義和團卻很喜歡說這種話:
「科學家看不到電子,卻說電子存在,所以氣跟經絡就算看不到,也同樣存在!」
這種話詭辯當然無知得可笑,但我們也得慶幸這些中醫義和團沒有去當法官,否則他們便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了:

「科學家看不到電子,卻說電子存在,而我也看不到你搞外遇,所以你搞外遇這件事情就一定存在!」
這位中醫接著說:「以前中國的刑法搞有罪推定,先假定你就是罪犯,讓你去找不在犯罪現場的證據,找不到的話,就判定你有罪」

沒錯,現代的中醫就像以前中國的刑法一樣,搞有罪推定,「先假定氣和經絡存在」,讓你去找氣和經絡不存在的證據,找不到的話,就判定氣和經絡存在。

「現在的中國刑法進步了,搞無罪推定,先假定你不是罪犯,讓員警去找你在犯罪現場的證據。找不到就無罪釋放。」
同樣的,現代的科學也進步了,搞無罪推定,先假定氣和經絡不存在,讓你去找氣和經絡存在的證據。找不到就沒理由說氣和經絡存在。
最後,這位中醫使出了現代中醫的大絕招──「不能理解證明中醫是他們無能!
國王的中醫
這一招,我的朋友陳玠廷稱之為「國王的中醫」──就像國王的新衣,看不到的人就是笨蛋。
現代的中醫也擁有童話故事裡的國王心態,認為中醫沒辦法理解是因為太過無能!

中醫義和團詭辯心法第二條:認為中醫沒辦法理解是因為太過無能!
再論中醫系畢業的都去當西醫
在我大一大二的時候,班上很多同學都對中醫充滿了熱血,參加許多中醫的社團,又學針灸、又學把脈的。買了許多中醫的書籍,甚至還主動去找老師跟診。
當時我非常納悶,根據過去的經驗,中醫系畢業的學長姐大部分都去當西醫了(因為有中西醫雙執照)。
那麼,我眼前看到的又是什麼呢?
為什麼班上大多數的同學都對中醫這麼熱血呢?
後來,隨著大三、大四、大五的過去,我完全瞭解為什麼大部分中醫系畢業的都會去當西醫了
原來,講台上的中醫前輩,以及網路上的中醫義和團,還有整個中醫界的氛圍,都充斥著一股「國王的中醫」的心態──中醫是無敵的,中醫是萬能的。
什麼?你說你完全看不出來中醫哪裡無敵、哪裡萬能,喔!這肯定是因為你智慧不夠,沒辦法體悟老祖宗的智慧。學中醫是需要天分的!
西醫教育很容易就可以製造出許多六十分及格的醫師,但中醫教育卻只能造就少數滿分的中醫,以及大多數不及格的中醫,這是因為中醫太難了!需要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知人事。

中醫系的學生們一方面接收到這樣國王的中醫的訊息,一方面在實際臨床上卻完全看不到中醫有這麼神,也看不到西醫有這麼爛。
於是,就像放羊的小孩,頭兩次被發現狼來了是在說謊,第三次就算狼真的來了人家也不理你了──就算真的看到中醫在臨床上有許多西醫無法達到的療效,也不在乎了!
馬的,當西醫吧!
南京中醫藥大學的現代名中醫黃煌教授說得好:
「我最反對中醫玄學化,把本來通俗易懂的東西搞的玄乎玄乎的,讓大家不知所云,我講經方,就是講大家都能明白的、最常用的、最實在的。」
是謂中肯。
儘管這類「安慰劑資訊」的解釋根本沒辦法解釋任何東西,但是就像在影印的人聽到你說「不好意思,我有五頁要印,可以讓我先影印嗎?因為『我必須要影印』!」就會被你唬住一樣,古代的人類在聽到像是《黃帝內經》,或《諸病源候論》裡面對於疾病病因病機的解釋的時候,腦中就像毒癮者忍受多日毒癮,終於吸到毒品一樣,腦中的理性暫時癱瘓,完全臣服於提出解釋的人手中
那麼,難道所有的中醫典籍,只不過就是「安慰劑資訊」的資料庫而已嗎?
那我們學中醫到底在學些什麼呢?
如果我們不該學這些「安慰劑資訊」,又該學些什麼呢?
毫無疑問,中醫臨床最重要的就是知道什麼樣的病人應該用什麼樣的藥、開什麼樣的處方。
中醫的精華,就在於前文所提到的「方證」思想。
可是,這樣的中醫科學嗎?






[1] Journal of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 1978,Vol.36,No.6,635-642
[2] 《是邏輯,還是鬼扯?》,Bernard M. Pattern,商周出版,3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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