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9月3日 星期二

《什麼是中醫,這才是西醫》中醫的精華在哪裡?

自靈素至今時,邪說之言,革面換頭,出沒已久矣。而五行遂為運氣之事,亦是渺茫不經,邪說之一也。
——日本漢醫古方派創始人,後藤艮山《帳中遺稿》

讀完也不會看病的現代中醫教科書

翻開現代中醫內科學教科書,會看到在每個病症之下,一定會先詳述該病症的病因病機,接著是該病症的各種證型。
而現代所謂的辨證論治,就是要透過蒐集患者的各種證狀徵象,綜合歸納分析之後,得出病因病機,以及相對應的證型,最後根據所得到的證型,選擇治療的法則(汗吐下和溫清消補等等八法),再依此法則,根據君臣佐使的組方原則,擬定出一組方劑,用以治療病人。
以上這段話,我寫出來大腦動都不用動,真是慚愧。
香港浸會大學的名中醫張文選教授,在台灣的演講時,提到自己大學時期,看到中醫內科學課本裡面這些病因病機,每個病的病因病機都不外乎是內傷七情、外感六淫、不內外因,每個病症之下的證型也都是什麼肝腎陰虛、脾胃陽虛、肝鬱氣滯、腎陽不足等等。
張教授說,這些東西他根本就念不下去
我十分佩服張教授的口直心快。
熟讀這些教科書之後,實際面對病人,我發現我根本不會開方。
沒錯,教科書裡寫的這些病因病機的解釋非常的漂亮,也非常的完美,但正如德國柏林普朗克人類發展研究院適應行為與認知中心主任,捷爾德‧蓋格瑞澤(Gerd Gigerenzer)所言:
「事後之明所建立的完美解釋本身沒有什麼用途。當我們試圖建構完美的事後解釋時,我們必須將毫無關聯且無法用於預測未來的事件也納入考慮。」[1]
中醫系畢業後大多數都選擇當西醫
一個驚人的事實是,中醫系畢業的人大多數都選擇當西醫,除了是因為受不了多數中醫抱持著「國王的中醫」態度而不斷鴕鳥心態地自吹自擂以外,還有一個讓中醫系學生對中醫反感的原因,這個原因大概要到高年級才能體會。
中醫系讀到了高年級,會慢慢發現,所有中醫的課,不論表面上說是中醫內科學、中醫兒科學、中醫急診、中醫眼科學還是中醫「科科」學之類的明目,內容都是大同小異,真可說是換湯不換藥。
每堂課的開始都會花上大半時間告訴你中醫其實很厲害,連西方人都已經開始重視中醫了,千萬不要小看中醫
等到好不容易進入正題,開始講述某某病症,沒想到又是什麼內傷七情、外感六淫,之後就是一個一個的「證型表格」,每個病症下面都是什麼肝腎陰虛、肝鬱氣滯。
大二時候的我,非常驚恐,想說難道中醫理論就只會打嘴砲而已嗎?
直到我看到了一個中醫所寫的書
第一本讓我學會開中藥方劑的書
這個中醫所寫的書,跟我以往看的中醫書籍完全不同,內容毫不嘴砲,也幾乎不講什麼病因病機。
看了他的書之後,有一次遇到一個病人,我發現我居然會開藥方了
不但如此,我回頭看看以前怎麼讀都讀不通的中醫經典《傷寒論》,發現原來《傷寒論》這麼簡單,為何以前居然讀不通?
這位中醫,就是南京中醫藥大學的黃煌教授。
黃煌教授在演講時說過:

「我最反對中醫玄學化,把本來通俗易懂的東西搞的玄乎玄乎的,讓大家不知所云,我講經方,就是講大家都能明白的、最常用的、最實在的。」

他還說:「學問不都是看的見摸得著的,但是我們做學問的,一定要從看得見摸得著的開始。」
你可以將病因病機那些東西講得天花亂墜,頭頭是道,但是到頭來,你還是得開張處方。
所以,黃煌教授認為,中醫臨床最重要的就是知道什麼樣的病人應該用什麼樣的藥、開什麼樣的處方。
而箇中訣竅,就在於「藥證」與「方證」。
所謂藥證,就是「中醫臨床用藥的指徵和證據,也稱藥物主治。如用麻黃的指徵和證據即為麻黃證(黃腫,兼治咳喘及惡寒無汗而身痛者),桂枝的主治即為桂枝證(氣上衝)。有是證,用是藥,是中醫幾千年相傳的醫學準則。」[2]
黃煌教授用一句通俗的話來說,那就是「一個蘿蔔一個坑,一位中藥一味證[3]
至於方證,則是「放大了的藥證,兩者在本質上是一致的」[4]
聽了黃煌教授這些話,我有如醍醐灌頂,茅塞頓開。
今天一個脈浮緊,惡寒發熱,骨節酸痛,無汗而喘咳的人在你面前,不論你說這是「太陽傷寒證」也好,「風寒襲衛」也好,或者說是「肺氣不得宣發」,病因病機講得再天花亂墜,你總是得給這個病人開個麻黃湯,麻黃湯吃了就有效,不用麻黃湯就沒效。
因為,這個病人出現了一個具具體體,實實在在而客觀的麻黃湯證。
至於什麼「太陽傷寒證」、「風寒襲衛」、「肺氣不得宣發」等等病因病機,張文選教授說得好,「那都是你腦中主觀的想法」。
舉個實際的例子,今天一個病人,少腹硬滿、小便自利、發狂、脈微而沈,已故名老中醫劉渡舟先生會說這是「太陽病腑證蓄血證」,與劉渡舟先生齊名的陳亦人先生則會說是「陽明裡實證」,胡希恕先生則會說是「陽明裡陽證」,可是不管他們說什麼,他們都會用同一個方──抵當湯,因為面對的是同一個病人,出現的是客觀的抵當湯證。
如果你喜歡的話,甚至可以說這個病人是因為肝腎陰虛,命門之火不得潛藏,虛陽上亢,火熱生風,風動營血,血不歸經,上擾神明,下結肝經,因而出現了少腹硬滿、小便自利、發狂、脈微而沈等症狀,因此選用能夠滋補肝腎之陰,平肝潛陽,息風瀉火,清營涼血,補脾統血,俾血歸經,清心安神,疏肝活絡的抵當湯。
如果你的書都是這樣寫的,我保證你的銷售量會賣得比《思考中醫》還要好──但是我絕對不會買。
就如同本書前文所說的,中醫對於疾病病因病機的解釋,不過是催眠解釋、安慰劑資訊,根本沒有實質內容。
也就是如此,中醫學說才會各說各話,百家爭鳴。
古人認為「心主神明(神智功能)」,所以一些安定神智的藥就被認為有「補益心氣」的功效。
後來科學家發現原來神智功能是大腦的,與心無關,這時有人開始說這些補心的藥物其實是補腦的
全天下最大的謊言:中醫的心不等於西醫的heart,這只是一個翻譯錯誤
另外一些人,也就是俗稱的中醫義和團,絲毫不願承認古人的知識不如現代科學的知識,就說什麼「中醫的心」不等同於「西醫的心(heart)」,中醫的心事實上包括了西醫的腦,卻也不等同於西醫的腦。將西醫所稱的心(heart)等同於中醫的心,是翻譯上的錯誤。
真是奇怪,心就是心,哪有什麼「中醫的心」、「西醫的心」之分呢?
中醫義和團說heart不該翻譯成「心」,那應該翻譯成什麼呢
中醫古籍《難經》上說:「心重十二兩,中有七孔三毛,盛精汁三合,主藏神」,這個心不是西醫的心(heart)又是什麼呢?
翻開其他中醫古籍,更有許多圖畫,明明白白的畫出了一顆心臟,告訴你這就是「中醫的心」!
中醫義和團會說,現代西醫的知識不認為心藏神(神智功能)──可是那又怎樣呢?
心藏神本來就是古人的思維猜測罷了,笛卡爾還認為「松果體藏靈魂」呢
難道你還要為笛卡爾辯護,說什麼「這只是翻譯的錯誤,笛卡爾的松果體不等於現代醫學的松果體」嗎?
中醫義和團說:「難道你的意思是說古人說錯了嗎?如果古人說錯了,心不藏神,那為什麼那些補心的藥可以安定神智呢?」
這本書已經看到這裡,我想讀者應該可以幫我回答他了:
「你說這個藥補心,你怎麼知道它補心?這個藥上面有用中文寫著「補心」兩個大字嗎?
古人不是先知道這個藥可以補心,才拿這個藥來安定神智,而是先發現這個藥可以安定神智,才說這個藥補心的,好嗎。
這種行為,事實上是一種很高招的唬人手法,也就是「催眠解釋」,本書後文會詳細教各位這種唬人手法。
黃煌教授的藥證方證思想,讓我重拾了對於中醫的信心。
但是,當時我不免懷疑,中醫真的那麼簡單嗎?
古代中醫真的是這樣子開藥的嗎?
於是,我開始研究醫學史專家的著作,並且直接研讀古中醫典籍。
發現了驚人的事實。


中醫理論發展簡史
小時候,爸爸曾經對我說:「有朝一日,你把《黃帝內經》徹底批判了,就是真正讀懂了。」
——中國科學院自然科學史研究所副所長,廖育群

古代中醫根本沒有現代意義的辯證論治
中醫臨床家兼醫學史家廖育群說:「人們往往會認為傳統的東西從古到今一脈相承、流傳沿用而不變,從其誕生伊始,就是一個精美的『成熟體』,今人所言莫不屬『古已有之』。」[5]
真是一語道破了現代中醫紛紛擾擾的盲點。
現代中醫教科書,認為中醫的特點在於「辨證論治」,以區別於西醫的「辨病論治」。
前文已經提過,此「辨證論治」的概念,根本是現代人為了塑造中醫特色而虛擬的一種臨床模式,古代中醫,根本沒有(從現代意義上來說地)進行辨證論治。
「所謂氣虛、血虛、痰濕、氣鬱等等教科書所稱的「證型」,在傳統中醫看來,就是病名。只是現代中醫偷偷接受了西醫體系的病名概念,使得這些傳統的中醫病名無地自容,才不得不將這些傳統的中醫病名,改稱為「證」,順便還能凸顯中醫「辨證論治」的特色。[6]
現代的辨證論治之中,又有所謂臟腑辨證、陰陽氣血辨證、三焦辨證、六經辨證等等,令人無所適從。
其中六經辨證,認為來源於張仲景《傷寒論》。有些人甚至認為只要學會六經辨證,就能治天下病。
但是翻開張仲景《傷寒論》,首先就會發現,裡面只有太陽「病」、陽明「病」等等病名,而不是「證」。
《傷寒論》表面上以太陽病、陽明病等六經病為名而分篇,並且每篇之首各有一句「提綱」,例如太陽病篇第一句「太陽之為病,脈浮,頭項強痛而惡寒」,就是開宗明義地告訴你什麼是太陽病,配合其他六經病,形成了一個看起來很漂亮的體系。
事實上,根據醫古文大師錢超塵先生的研究,王叔和第一次將張仲景的《傷寒卒病論》(現習稱《傷寒雜病論》)整理在自己的《脈經》時,是按照「可(汗、吐、下...等等)」與「不可」來編排的。
「『可』與『不可』施治,是兩漢最通行的治病方法。在整個漢代,沒有以三陽三陰理論和方法辨證施治的,都是按照『可』與『不可』方式辨證施治。兩漢及三國皆無六經辨證之法。[7]
值得一提的是,《脈經》之中的《傷寒雜病論》,並沒有六經提綱。
等到王叔和第二次整理傷寒論,才以六經病為目錄,編排出《傷寒論》一書。
我之前已經提到過了,傷寒論的重點在於辨「方證」與「藥證」,也就是知道出現了什麼樣症狀的病人應該用什麼樣的藥物與方劑。
要是把傷寒論裡面一條條症狀與方劑相對應的條文都給抽掉了,那就完全沒辦法治病。
相對來說,什麼太陽病、陽明病、霍亂病等等,只不過是病名,把這些病名都給抽掉,對於臨床絲毫沒有影響,當然,這些病名有概括與統整疾病表現的意義,少了這些病名,絕對會少了許多方便。
總之,《傷寒論》的精華,根本不在於什麼「六經辨證」,更何況根本就沒有六經辨證,而只有六經辨病。
那麼,為什麼現代有些人會認為,只要學會了六經辨證,就可以治天下病呢?
因為整本《傷寒論》正好以六經病分篇,也就是說,學完整個六經病,就是學完了整本《傷寒論》。
所以,他們所謂學會六經辨證的意思,根本就是學會整本《傷寒論》的意思
就好像我說「要學好西醫,就要學會自體免疫疾病、癌症、感染症、遺傳性疾病、物理化學傷害性疾病等等」,事實上,這些疾病幾乎包含了所有疾病,這句話根本就是空話。
會打嘴砲的醫經家與會治病的經方家
在張仲景及其前後的時代,可以將中醫分為「醫經家」與「經方家」。
所謂「醫經家」,就是探討各式各樣的疾病與其病因病機,以建立一個完整和諧的中醫理論體系為目標,寫出諸如《素問》、《靈樞》(後來誤稱為《黃帝內經》)、《難經》、《諸病源候論》等等經典,這些經典,詳細地描述了古人對於人體疾病的觀察,以及對於疾病病因病機的解釋。
這些醫經解釋,很大部分了受到中國古代人文思想的影響,所以在研讀的時候,必須極其小心,要有深厚的古代人文知識,以及客觀的史學態度,才不至於如墜入五里霧當中霧裡看花。
至於「經方家」,則是真正的中醫臨床家
經方家以其本身的臨床經驗,總結出哪些方劑、哪些藥物適用於出現哪些症狀的人身上,據以記載,便寫出了諸如《傷寒雜病論》、《肘後救卒方》、《小品方》等等方書,記載了臨床實用的方劑。
上古時代會治病不如會打嘴砲
正如明代新安醫學派的程衍道所言:
「上古之世方不如醫,中古之世醫不如方」。
在《素問》《靈樞》時代,限於時代本身的條件限制,古人的最大興趣在於對疾病進行描述及解釋,企圖建立一個完美的醫學理論體系,醫學史家廖育群稱之為「中國傳統醫學史上的第一次大革命」[8]
這時的人文思想最重要的是「天人相應」,具體以天文地理、「天五地六」、陰陽五行為材料,將人文思想滲透入中醫理論中。
用那個時代的眼光來看,能夠對病人的疾病,用當代的人文詞彙,進行一個融貫的解釋,就是一個好的醫生。
例如在司馬遷的《史記‧扁鵲倉公列傳》當中,記載有「緹縈救父」中的男主角,西漢時的名醫淳于意(倉公)的事蹟。
根據傳中所載,「總地看來,倉公的治癒率很低。按《內經》和《周禮》的說法,他只能算下工。然而他卻是當時水準最高的醫家。人們推崇他,不僅因為他能治好病,還在於他能斷死期。民間至今仍常這樣看大夫的水準。」[9]
這種「方不如醫」──能開出藥方不如給出一個令人滿意的解釋的現象,是不論東方西方的古代都具有的文化現象。
醫術超群的張仲景與華佗居然不懂黃帝內經?
到了張仲景以後,經方家透過臨床的實踐,總結出了許多擁有顯著療效的方劑,以及各個方劑使用的指徵,在臨床上獲得了療效,也慢慢形成了「醫不如方」──解釋得再多也不如開出一個方劑,試圖將病人治好的現象。
除了張仲景以外,在張仲景之後,家喻戶曉的名醫華佗,根據《三國志》所記載的事蹟,顯示華佗也是一個道道地地的經方家,其傳文少與《黃帝內經》有共同之處[10]
醫學史家趙洪鈞醫師提出了一點有趣的議題。趙先生說:
「在《三國志》華佗傳中,完全沒有提到華佗精於醫經。華佗學醫正好與後世『不學五運六氣,遍讀方書無益』之論相左,不知今日醫家讀過華佗傳有何感想?[11]
這一切的一切,到了唐代,出現了一位傳奇人物,使得傳統中醫理論有了變化。
嘴砲中醫的濫觴
這個傳奇人物,就是號稱活了百歲以上的藥王──孫思邈。
孫思邈著名的兩部鉅著,分別是《備急千金要方》以及《千金翼方》。
這兩本鉅著,其內容之豐富,現代人要讀完都很困難了,孫思邈居然能獨力完成,實在是非常令人佩服。
不過,孫思邈的這兩本書,事實上是採集了大量唐代所流傳的當代或古代醫學典籍。
如前所述,古代的醫學典籍可分為兩大類:醫經與經方。
所謂醫經,主要是以中國古代的人文思想,包括氣、天人相應、陰陽五行、周易術數等等來企圖解釋疾病現象以及治療原理,就像古代西方也以他們的人文思想,包括四大元素、靈魂神旨等等來解釋疾病現象及治療原理。

這些人文解釋,能夠解決古代民眾對於未知的恐懼,並且使得人們崇敬這些疾病解釋者。
而所謂經方,則是道道地地臨床經驗的記載,只有熟讀這些經方,才能真正治療疾病。
到了唐代孫思邈,居然能夠同時熟習醫經與經方。
像他在書裡提到,要成為一位大醫,就必須熟習《素問》等等醫經,以及張仲景等等各家經方。[12]
而他的著作,將各家醫經以及經方編排在一起,形成了中醫史上第一本醫經經方並重的醫學著作
但是,就如同第四台八九十台的股市名嘴所帶給我們的啟示──解釋過去股票漲跌的能力不等於預測未來股票走向的能力──否則這些股市名嘴也不用靠拋頭露面講得嘴角全泡來謀生了。
醫學也是一樣。
孫思邈將對於疾病解釋的說詞以及治療方法寫在同一本書裡,不代表這兩件事情一定相關
就好像我也可以把棒球球評指南以及棒球技術指導合成一本書,但我想王建民會跳過球評指南的部分來看
千萬不要小看對疾病進行解釋的力量。
對疾病進行解釋的力量
在我讀了黃煌的書以及醫學史,真正懂中醫之後,我理所當然地很不屑於去講什麼陰陽五行、臟腑氣血、經絡氣機等等虛無飄渺的東西。
但我發現,有很多人來問我,他的身體狀況如何、他的這個病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幫他把個脈好不好......,這個時候,我完全變得啞口無言。
在我的觀念裡,你知道這些幹什麼呢?
你知道你自己肝腎陰虛、心肝火旺,還是脾胃氣虛之後,心滿意足地回家睡了一覺,然後通通忘光,等到下次聊八卦的時候跟朋友吹噓說自己給某某中醫把過脈,他說我肝氣鬱結,橫逆犯胃,然後流露出一副驕傲的眼神,偷偷觀察朋友被這些文謅謅的四字一句的貌似成語的中醫術語給唬得一愣一愣的呆樣。
然後呢?你的症狀還是在啊
每次當我正要說明這些問病的人生活飲食應該注意什麼事項,甚至應該吃什麼中藥來治療的時候,得來的總是「喔」一個字。
於是我明白了,原來比起解決自己的疾病,他們更想要得到這些催眠解釋!
看來人類對於解釋的著迷程度,簡直就和吸毒者犯毒癮一樣!
孫思邈再次告訴我們:古代中醫不會辯證論治
回到孫思邈的書。

許多現代中醫受到現代教科書的荼毒,嘴巴上一直宣稱老祖宗的智慧有多偉大,事實上根本沒真的去讀過古書原文。

其實,只要稍微讀過孫思邈的《備急千金要方》原文,馬上就能看出現代中醫教科書對於古代中醫的誤解(不論是有意還無意)有多深。
翻開《備急千金要方》的目錄,我們可以發現,除了一開始的一些醫藥通論,以及最後的養生方法以外,整本《備急千金要方》的編排,基本上以「疾病」為主
這絲毫不令人意外。
因為,儘管中醫治療以辨方證為主,但中醫治療的是疾病,而要認識疾病,永遠都得從疾病本身的角度著手。
任何人類的文明,在發展出疾病的解釋以及治療方法以前,總是必須先產生疾病的概念,並且對疾病進行描述以及系統化,才談得上「解釋」以及「治療」疾病。
《備急千金要方》每一章節的疾病名當中,下痢、虛損、心腹痛、月水不調等等,是我們所熟悉的疾病名稱,在這些病名標題之下,常常直接列出許多治療此疾病的方劑,根本沒有什麼辨證論治。
例如在「月水不通」篇中,有「桃人湯治婦人月水不通方」及其藥物組成,有些則列出了一些特殊的症狀,以及相應的方劑及藥物,例如「牡蠣圓,治經閉不通,『不欲飲食』方
有些病名之下,孫思邈會對此疾病進行症狀的描述,並進行病因病機的解釋。
在這些解釋之後,又跟其他疾病一樣,列出一大堆治療此疾病的方劑。
我們發現,孫思邈對一個疾病的解釋以及治療方劑,雖然是並列在一起,但其間並沒有關連
方劑之前就只是稍微描述一下適用的症狀,甚至有很多方劑根本只說是拿來治療這個疾病而已。
你不會看到像現代中醫教科書一樣,在每個疾病之下,還分什麼肝腎陰虛、肝鬱氣滯的,我們完全看不到現代中醫教科書所謂辨證論治的影子。
另外,我們還可以發現,跟許多我們所耳熟能詳的疾病所並列的,又有肝虛實、心勞、胃虛實等等內含臟腑名稱的「疾病」。
沒錯,在古代中醫的觀念當中,什麼腎虛、肝虛、小腸實的,也就只是疾病名稱,只是這些疾病是根據中醫理論對於臟腑特性的描述的角度切入所形成的概念,就跟西方醫學的「抑鬱症」──melancholia(黑膽汁過盛)一樣。
我們可以看看孫思邈是怎麼樣描述「肝實熱」這個疾病的:
左手關上脈陰實者,足厥陰經也,『病』苦心下堅滿常兩脅痛,息忿忿如怒狀,『名』曰肝實熱也
而在其下,又是許多治療肝實熱的方劑及其相對應的症狀。這就是古代中醫真正的臨床思路,你絕對看不到什麼辨證論治。
雖然,在孫思邈的著作中,醫經與經方,也就是對疾病的解釋以及治療方法只是表面上排列在一起,兩者並不相干,但孫思邈畢竟還是把他們排在一起了。而這樣的行為,也導致了另一波中醫的革命......
中醫理論史上的第二次大革命
前面提到,中醫理論的第一次革命,是現代誤稱為《黃帝內經》的《素問》、《靈樞》等醫經,試圖以中國本身固有的人文概念,建構出一個完美的中醫體系。
而孫思邈將醫經與經方結合(比較客觀的說法是拼湊),造就了宋代金元時期中醫理論史上的第二次大革命。
宋代理學興起,強調「格物致知」,所謂格物致知,就是天下萬事萬物都要講出個道理來,可真是把人類左腦解釋者的功能發揮得淋漓盡致。
看看我們國中課本裡的《愛蓮說》,喜歡蓮花就喜歡蓮花,周敦頤居然還可以講出一番大道理,來解釋他為什麼喜歡蓮花。
就是在這種文化氛圍之下,宋代金元時期的醫家們也興起了嘴砲的風潮,於是各家學說興起,成就了金元四大家。
另外,原本只是被視為一部「方書」的《傷寒雜病論》,也因為宋代的成無己,以醫經之言註釋此書,展現出一個現代中醫所謂「六經辨證」的理論體系,因而受到越來越多醫家的重視,才逐漸從「方書」上升成為「經」;張仲景也歷「亞聖」之位,最終走上「醫聖」的寶座[13],簡直有如賭界的周星星。
從宋代金元,一直到明清時期,中醫界一直盛行這種空談理論的風氣
但我們不能從現代人的價值觀去批判古人,必須從當時的歷史條件去客觀地審視。
除了人類喜歡尋求解釋並且屈服於任何解釋的天性驅使古人醉心於空談理論以外,當時整個中國的人文環境,對於婚喪喜慶、食衣住行、國家興亡、天文異象、園藝風水、命運流轉,從雞毛蒜皮,到宇宙真理,全部都是用天地真氣、陰陽五行、易理術數等等中國傳統文化所發展出來的概念去解釋。
你不講這些,就唬不了人
甚至科舉考試,國家醫官的考試,考的也是這些東西。
這些陰陽五行的詞彙,根本是古人的生活詞彙,而限於當時科學知識的條件限制,古人只能用這些詞彙概念來解釋醫學現象,我們怎麼能責怪古人呢?
但是,我們不能責怪在古代講古話的古人,卻應當糾正那些在現代還故步自封,堅持古人講的話就是宇宙真理的現代人
我們不能責怪在古代講古話的古人,卻應當糾正那些在現代還故步自封,堅持古人講的話就是宇宙真理的現代人

中醫理論史上的第三次大革命
中醫理論發展史上的第三次革命,也是最近的一次革命,就更精彩了。
第三次革命產生於近代西方醫學傳入中國之後。
這次革命,是最「精彩」的一次革命,也是導致產生現代荒謬的中醫理論的一次革命。
在此之前,必須先介紹在現代西方醫學理論傳入中國之前,古代中醫腦中的人體概念究竟是怎麼個樣子。



[1] 《半秒直覺》,Gerd Gigerenzer ,大塊文化,218
[2] 《張仲景50味藥證》,黃煌,人民衛生出版社,1
[3] 同上,4
[4] 同上
[5] 《醫者意也》,廖育群,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31
[6] 《醫者意也》,廖育群,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29
[7] 《河南中醫雜誌》,20052月,2-3
[8] 《醫者意也》,廖育群,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24
[9] 《內經時代》,趙洪鈞,第十一節
[10] 《內經時代》,趙洪鈞,第十一節
[11] 同上
[12] 《備急千金要方大醫習業》:凡欲為大醫,必須諳素問,甲乙黃帝鍼經,明堂流注,十二經脈,三部九候,五藏六腑,表裏孔穴,草藥對,張仲景王叔和阮河南范東陽張苗斳邵等諸部經方
[13] 《醫者意也》,廖育群,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31

3 則留言: